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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7日 星期六

台灣阿華摸索記(三)

                                 台灣阿華摸索記(1) 台灣阿華摸索記(2)  台灣阿華摸索記(3)
台灣新國家運動篇
  前言
   19767261987530,將近十一年之間,國際社會及台灣社會,風起雲湧,變化巨大,有些當權者變成階下囚,有些卻變成英雄人物,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時代:
    國際社會
        中國:197699 毛澤東去世。同年十月十二日北京發生軍             事政變,權傾一時的江青、王洪文、姚文元、張春橋四人幫             突然變成階下囚。反叛四人幫的華國鋒一時變成中國第一號 人物。但不多久鄧小平復起,沒有當國家主席也沒有擔任總               理,卻能實質掌握黨政軍獨裁大權,不但可以叫胡耀邦、趙 紫陽起就起、落就落,而且還為死後預排了江澤民、胡錦濤  的輪流接班。他不但變化了中國,也變化了世界。
        美國:1976年卡特當選總統。197911美國與中國(共)建交;與台灣的中華民國斷絕正式外交關係,卻訂立「台 灣關係法」維持非正式外交關係。1980年雷根當選總統。1984年雷根當選連任。

        南韓:19791026獨裁者朴正熙總統被中情局長金載圭刺   死。接著,金載圭和戒嚴司令鄭昇和等刺殺共犯,被憲兵逮 補,領導憲兵抓人的全斗煥漸漸變成新獨裁者。1980年五月光州學生運動遭屠殺鎮壓,此後,反抗頻頻,鎮壓也頻頻;  但漸漸一一逼使解除各種管制和戒嚴,最後產生民主與總統 直接民選。這對台灣政治的反對運動及民主化影響很大。

      菲律賓:馬可仕好像學蔣介石,在總統任期屆滿前宣布戒嚴,自己 就擔任終身總統。並在1983821暗殺在野領袖哎  奎諾,引發一連串示威反抗運動,最終導致馬可仕下台流亡美國夏威夷,哎奎諾夫人柯拉蓉當選總統。這些事件對
              台灣反對運動及民主化,應有不少影響。

   台灣社會
       1976王幸男、黃華、楊金海、顏明聖、白雅燦和陳明忠等等重要政治案  件後,台灣反對運動繼續在發展。
        1977816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因為美國與中國關係正常化,發表「人  權宣言」,提出「台灣人民自決」及建立「新而獨立的國家」之主張。
        19771119 台灣五項地方選舉,國民黨舞弊,爆發中壢事件,許多 阿華的朋友如許信良、張俊宏、林義雄等等都當選縣市長、省市議員、縣市  議員、鄉鎮市長。黨外勢力突然暴增。
19783月 蔣經國、謝東閔被國民大會選為正副總統。
1978106 黃信介為首,組成「台灣黨外人士助選團」。
19781215 美國宣布自197911將與中國(共)建交,並與中華民國政府斷交。蔣經國立即宣布緊急處分,停止選舉。
1977年至1978年發生戴華光案和吳泰安案兩件重要叛亂案件
有一些黨外雜誌在這期間,出刊、停刊、復刊又被停刊。
1979121 前高雄縣長余登發及其子余瑞言因涉嫌吳泰安案,警總逮捕。第二天,黨外人士黃信介、姚嘉文、許信良、張俊宏、施明德等許多人到高雄火車站及橋頭鄉遊行抗議。許信良因此被公務員懲戒委員會懲處休職兩年。
1979年更多黨外刊物出現,如<美麗島><八十年代>等等。
19798月<潮流>陳博文、楊裕榮被抓,陳婉真在美國絕食抗議。
197998發生【中泰賓館事件】 <美麗島>創刊酒會在中泰賓館舉辦時,<疾風>雜誌成員聚眾施暴滋事。
<美麗島>雜誌出現後,各地設服務處,並到處辦活動,國民黨則回應以干擾、阻礙、甚至鎮壓。19791210日在高雄,終於因鎮引暴,爆發了震驚世界的<美麗島事件>。接著,黃信介、張俊宏、姚嘉文、呂秀蓮、林義雄、陳菊、林弘宣等等許多人被抓。施明德經過二十五天的逃亡才被捕,逃亡期間幫助藏匿的高俊明牧師、張溫鷹、林樹枝等等許多人也被抓。前面八個人及高牧師兩個案子被軍法審判的過程,都成為世界大新聞。其他幾十個人被送普通法院受審,判刑較輕,也都相當轟動。林樹枝判決後又送綠島,又和阿華關在同一個牢房裡。阿華也因此從林樹枝口中得知牢外世界的許多事情。
1980228林義雄家中發生慘案,林母及雙胞胎女兒三人遭慘殺死亡,只有九歲女兒林奐君被殺許多刀,昏過去未死,被田秋堇等人發現及時送往仁愛醫院急救,幸而得救。
<美麗島案件>開庭非常轟動,尤清、謝長廷、陳水扁、蘇貞昌、張俊雄等等律師的精彩、勇敢辯護更轟動。
美麗島案件被告家屬許榮淑、周清玉、方素敏、黃天福等等紛紛當選立委、國大等公職,而且常常是最高票當選。
美麗島事件後,黨外刊物風起雲湧,越查、越禁、越停卻好像越多,反對運動已經擋不住了!
19843月 蔣經國、李登輝被國民大會選為正副總統。
1986928 「民主進步黨」終於冒險宣布成立。
    這一次,有九年多,阿華在綠島政治獄中,大都在讀歷史。他向書局郵購一部部套書,有十幾本或三十幾本一套的,都要很用功,才能在一年內讀完一套。有時為了按計畫趕時間讀書,他常會覺得時間不夠用。加上監獄與外面重重隔絕,尤其資訊管制特別厲害,美麗島事件發生時,一個多星期沒有報紙和電視新聞可看,過後的報紙也被剪得到處都是洞洞,所以對於這期間的時代大變化,他不但未能參予也未能清楚。
    這其間,他家裡發生了兩件不幸:一是他弟弟明義在1981822遠航三義空難喪生;一是他母親在1984115病故,而且不准他請假奔喪,只讓他在獄中操場上設一個靈桌,讓全監獄人人都來拈香,包括監獄長和施明德、王幸男等等都出來禮拜。

    在綠島這幾年,施明德是最大牌的明星政治犯,單獨關在第三區,很不容易碰面;阿華和王幸男、楊金海等等雖然不同區,卻常可碰面,也可透過當外役的高金財或林義川傳信條。1985年初,江南被暗殺事發,施明德無限期絕食,要求「解除戒嚴、不准軍人干政、政治民主化、釋放政治犯!」施明德本來傳字條給王幸男,希望王發動其他人配合,阿華知道後,請王和其他人都不必跟著絕食,讓阿華一個人陪著絕食就足夠了。阿華也就這樣陪著施明德絕食了一百五十天,施明德說停才停。絕食到最嚴重時,剩下四十公斤,只見皮包骨的樣子,要不是被強制灌食又打針,阿華可能已經追隨母親和弟弟去了。據說這個絕食事件,引發許信良、田台仁、林水泉等等在美國發動組織「台灣民主黨」要闖關回台,間接激發台灣國內黨外人士加速成立「民主進步黨」。

    19867月底,阿華和二十多人一起被送到台北縣土城「仁教所」,因為他們的刑期都只剩兩年以下。這時,被關三次的魏廷朝也已在那裏,這一次他是因<美麗島案件>被判五年,刑期剩不到一年。

    「仁教所」採軍事學校的管理方式,上課在教室,住宿在營房,操場非常廣大;星期天是接見天,親戚朋友都可以來接見,被接見的和來接見的都可以在一起談話吃東西,也可以一起到操場上去散步,而且接見時,幾乎沒有人監視,送現金或書信刊物都很方便。阿華的大哥二哥常常來接見,也常和魏廷朝的太太張慶惠及弟弟魏廷昱一起來。廷昱在鄭南榕的時代雜誌社工作,他每次都帶許多刊物來,而且每月都替「關懷中心」周清玉暗中送錢來,請阿華分發給一些指定的難友。在這裡的十個月,才獲知過去十年台灣政治社會的一些重大變化。黨外刊物不但非常多,而且言論尺度又高又廣,在十年前,一定會被抓起來坐牢的。「二二八」不但在公開討論,而且鄭南榕、陳永興等等許多人發動「二二八和平日」運動,全台灣到處遊行;反對勢力一天天膨脹,最後終於誕生了「民主進步黨」

    民主進步黨成立時,阿華剛到仁教所不久,刑期還有一年十個月,但他內心無比興奮!最初,就是為了要組織一個新政黨,使台灣政治早日民主化,才一再被抓起來坐牢,他曾經發願:『只要有一天,強大反對黨能夠成立,即使坐牢,坐到死也甘願。』如今好像心願已經達到,這以後的生命日子都是賺到的了。
                                                                                                        意外的一天
   1987530,不必上課,吃過早飯,阿華就到教室裡看書。一個多小時後,他站起來,伸腰擺手,活動身子,然後隨手翻看鄭南榕的「時代雜誌」。 廷昱不會再送這種雜誌來了,三天前魏廷朝期滿出獄,好熱鬧啊!許多黨外群眾,敲鑼打鼓,來到仁教所大門口迎接他重獲自由。
     明天是端午節,今天下午要打掃環境,有一片草地是他們班的責任區,阿華想,何不趁現在天氣很好,去割草?
    想做就做,他隨即回到寢室,換衣服,推出剪草機,就在烈陽下推剪。兩個小時後,全部剪完,他也全身汗,洗了冷水澡,感覺全身好舒服哦!
    午餐後,阿華回到寢室要睡午覺。眼睛剛剛閉起來,突然有人推醒他。
    「黃華,起來!」是士官長的聲音。
    「做甚麼?」阿華心裡很不高興似的。
    「趕快起來!把你的私人東西全部打包。」
    「做甚麼?」阿華非常莫名其妙?
    「要送你回家!」
    「甚麼?」阿華真不敢相信,士官長在開玩笑?或自己還在睡夢中?
    「不騙你!千真萬確!你只要收拾自己的東西,公家的,都不要管它。」
     送他回家的車和人,竟然都是調查局的幹員。途中,阿華還不太敢相信:這會是真的嗎?是不是又要送到別處去?直到車子進了台北市區內,見到街道上,來往穿梭、又是車又是人,久違了!這是真!假不了!
    送到大哥家,再到「台灣文化促進會」辦公室,許多人聽到消息都趕來了。民進黨的、熱心民主人士、議員、記者,許許多人,有親朋老友,也有甚多是阿華第一次見面的。他們好像都非常好奇地問東問西。
    「『街頭群眾』或『公職議會』,兩種路線,你比較支持哪一種?」
    「情況不同,需要不同,有些可能需要群眾運動,有些可能不需要。」
    「你認為依靠議會路線,可能推翻國民黨嗎?」
    「單靠議會路線,絕對不可能。」
    「再請教你,國民黨會變嗎?國民黨可能被推翻嗎?」
    「現在已經在變!沒有一個政黨可能永久不被推翻,國民黨在中國大陸已經被推翻,才會流亡到台灣來。」
    「黃大哥,有人說,台灣已經獨立;有的卻說,沒有!你的看法呢?」
    「實質上,台灣四、五十年來,一直是一個獨立國家,只是也一直是國民黨一黨專政的國家。」
    「那麼你也認為,台灣還需要獨立革命嗎?」
    「需要非暴力革命!不需要暴力革命。」
     阿華這時覺得:如今政治社會變化,比上次更大!更令人陌生!不但出現許多新想法、新辭彙,而且許多老辭彙,用法也已翻新,自己不能不小心答話,否則會出糗的!
    「黃先生,你會加入民進黨嗎?」
    「應該會。」
    「你會加入新潮流嗎?」
    「什麼是新潮流?」
    「你不知道什麼是新潮流?」
    「我這次離開社會快十一年了,這前後變化太大了!應有許多是我不知也不懂得,我大概需要趕快惡補一番。」
    「請教前輩,今年貴庚?」  
    「快五十歲了。」
    「你快五十歲了?怎會還這麼年輕?騙人!」
    「從二十六歲開始,進進出出三次,關就關了二十一年多,怎會騙人。」
    「他為民主坐牢二十一年多,上帝說不算,要扣掉,所以他現在應該只有二十多歲!當然年輕了!」
    「哈哈!對對!」
    雖然有時被問得有些緊張,但大大不同於在調查局被鬥爭的訊問。這整個下午到晚上睡覺,都是意外、快活、奇怪、溫馨,微微茫茫然,有時還懷疑,這是真的嗎?不是在做夢吧? 
                                                                                       結識鄭南榕
   「時代雜誌社,您好。」
    「小姐,請問鄭南榕先生在嗎?我姓黃,叫黃華。」-
    「您說您是-?」
    「我是黃華,剛從政治監獄出來的人。」
    「喔,請等一下。」電話停一下子,接著一位男士的聲音說:「我就是鄭南榕,你說你是黃華先生嗎?」
    「是啊!」
    「你現在在哪裡?」
    「在安和路。」
    「還沒吃午飯吧?」
    「還沒有。」
    「我們一起吃午飯,就在兄弟大飯店二樓台菜館,好嗎?」
    「兄弟大飯店?」
    「對啦,你關了那麼久,許多地方一定不知道,兄弟大飯店在南京東路和復興北路交叉口,你搭計程車,計程車都知道,我就在那裏等你。」
    阿華放下公共電話,隨即到路邊叫計程車。
    這幾天,阿華都是這樣到處去拜訪人。
    这次出獄第一天就被記者包圍,因為担心再被記者問下去會出糗,阿華第二天開始就不住在基隆二哥家裡,讓記者找不到他。他到士林妹妹家住幾天,又到安和路陳永興家住幾天,每天白天則到處主動去拜訪朋友。老朋友新朋友都有,向他們請教這十一年來的重大事件及變化。老朋友林永生、許曹德和林樹枝都叮嚀他要注意甚麼人甚麼事,又一定要繼續大力鼓吹「台灣要獨立!」的理論;陳永興連續幾天對他詳細訴說數年來黨外重要活動及民進黨的事情;邱義仁、康寧祥都非常深入地告訴他許多重要事情,也都希望他到民進黨中央黨部去工作;新朋友江鵬堅黨主席請他吃牛排並邀請他到中央黨部負責組織。
    鄭南榕是他今天才要去結識的新朋友,在土城仁教所看了許多「時代雜誌」,他早就決定要結交這位「外省第二代」的台獨怪傑!
    阿華下車時,鄭南榕已經在大飯店門口等候了。
    「你就是黃華先生?」
    「對!叫我阿華就好。」
     「好,你也叫我Nylon就好。」
     鄭南榕說話同時,將阿華引到樓上去。坐定下來,菜也開始上來,原來南榕已經點好菜了。有魚有蝦、有肉有青菜,又有紅酒啤酒。
    「哇!你叫那麼多?」
    「給你洗塵,你關那麼久!應該補一補!」
    「多謝多謝!這麼多!吃不完了!」
   「不要緊,我們慢慢吃。來,先乾一杯啤酒!」
   「好,我就不客氣了,呼搭啦!」
    兩人乾杯後,南榕馬上又提起酒瓶,一邊倒酒一邊說:
   「我告訴你,其實,我們雜誌剛剛截稿,我昨晚徹夜趕稿,都沒有睡覺。」
   「哇!那你現在應該去睡覺才對呀!」
   「不要緊,聽到你要來,我就不想睡了!」南榕說話眼神炯炯發光,毫無疲倦的樣子。
    他的身高身材,除了稍微胖一點點,和阿華差不多。兩人以前雖未見過面,卻一見如故似的,對話毫無顧忌,也不特別修飾,直來直往,想甚麼就說甚麼。
   「我認為要達成『台灣獨立』,至少必須先克服兩件事!」南榕的口氣非常肯定。
   「哪兩件?」
「第一、台灣人必須先不做中國人!一定要促使台灣人知道:台灣人不能也不應該是中國人!」
「不錯!這要靠教育文化和宣傳,從『大中國』轉到『台灣主體』意識,這一部分,你的雜誌和叢書已經做了不少,但還不夠,還要戲劇電影及教科書,最好能掌握教育部,徹底改變課本教材,才能真正成功。」
    阿華講到這裡端起酒杯喝一口又問:「第二呢?」
「第二、必須打破國民黨統治神話!所謂『反共復國,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根本是戒嚴統治的藉口!蔣介石不是神、不是偉人!根本是流氓軍閥!蔣經國更只是經過國際共產訓練的殘忍特務頭,白色恐怖時代多少人被關被殺,都是他的傑作!國民黨不但不是甚麼偉大的革命政黨,而且根本就是禍國殃民的軍閥集團!」南榕咬牙切齒地繼續說:「最重要的是要讓台灣人知道:國民黨政權根本是敗逃到台灣的流亡政府!台灣人民應該唾棄它!」
    「這一點,你的雜誌也做了很多!許多人的演講都在做這一類的努力。」阿華講到這裡,南榕搶著說:
    「不夠!我們還要辦各種活動來打破它!」南榕突然停下來,沉思似的,凝凝神再說下去:「我想,我們必須發動一次大型活動,遊行到總統府大門口!摧毀那個代表高壓統治者的至尊權威!」
    「有可能嗎?」
    「有,絕對有可能,『二二八和平日運動』『五一九反戒嚴運動』在戒嚴時期都可以做出來了,現在已經要解除戒嚴了,更沒有問題。你不信,看看,接著,『國會全面改選』『總統民選』『新憲法』運動等等也將一一出籠了!…」
    南榕很自信的滔滔不絕,阿華也是回應的不亦樂乎,兩人真是相見恨晚,一拍即合。從十二點半開始吃飯,就邊吃邊談;吃完飯,移到咖啡座喝咖啡,又繼續談。直到下午四點半,有一通電話來催南榕回家,才不得不分手。
    「今天我們第一次見面真高興!但不夠!我們還有許多重要話要談!最近幾天,我們一定要再見面,好好談個夠!」

                                                                                台灣應該獨立! 
   這是一九八七年八月三十日下午,一百四十多位都被關過許多年的所謂「叛亂犯」,聚集在國賓大飯店二樓開會,正在討論「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章程草案」,討論到<我門的基本共識>時,許曹德舉手,獲得開會主席蔡有全的許可,走到發言台說:
    「這一條,我有意見。本條第一項,既然非常肯定表明:我們的目標要以和平方式促進台灣政治民主及人權之確保。第三項更清楚表明我們的決心:台灣一旦遭受任何人或任何政黨之出賣,或任何國家以任何形式之侵略,我門誓死捍衛之!則第二項還停留在<台灣前途由台灣人民共同決定>的未定狀態,顯然有矛盾。因為經由台灣人民的決定,會有許多種可能,譬如:與中國、美國或其他國家合併,或台灣獨立都有可能;但只要不是獨立,就都與第一、第三項矛盾;所以,我主張:第二項改成<台灣應該獨立!>」
    這個主張立刻獲得鼓掌附議,表決又獲得絕大多數支持通過。
    通過這個修正案後,現場多數人都非常興奮!有些人甚至得意地說:「我門走在民進黨的前面,做了民進黨還不敢做的!」
    這個會議也就在這種氣氛下,非常順利地通過了全部的章程,又選出了十一位執行委員,和會長魏廷朝、副會長柯旗化。當天晚上,又到金華國中操場,舉辦大型演講會,個個演講者都講得非常激昂勇敢!尤其是蔡
有全和許曹德,都講得特別感人動聽!
    這一天,阿華參加了全部的過程,雖然沒有甚麼發言,也沒有什麼演講,但全程都非常興奮!最初,本來許多人要推他當會長;但他已經到民進黨中央組織部工作,可能接任部主任,不適合擔任這個會長,所以請大家推選別人。
    但是,興奮、高興才過了一天;第二天媒體就報導,<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章程明白主張<台灣獨立>,觸犯刑法一百條,等於是<內亂團體>,檢調司法單位要查辦。這引起許多政治受難者家屬恐慌,於是,會長副會長都被形勢所趨,不得不找出了相當理由趕快辭職,可是當天開會主席和提案人就跑不掉了。不多久,許曹德和蔡有全兩人,終於被高檢處<涉嫌叛亂>偵辦。

    昨天是民進黨周年黨慶。這個黨冒險宣布成立後,被認為非法又一再遭到威嚇取締,甚至經過風聲鶴唳,許多人隨時隨地都已經準備被抓坐牢,如今,終於能夠安度一周歲了!許多人感到相當慶幸!
但也有不少人依然憂心忡忡!因為雖然七月十五日已經解除戒嚴;但國民黨運用其絕對多數的萬年國會制定了<國安法>,簡直要從新戒嚴。民進黨發動群眾運動抗議,不但遭到所謂<愛國陣線>的暴力抵制,而且謝長廷、洪奇昌和江蓋世還被起訴法辦。而且蔡有全和許曹德也都只因主張<台灣獨立>被移送法辦,下個月就要開庭。
今天早上,許曹德打電話約阿華,晚上來拜訪。七點多,到的時候,太太徐秀蘭陪他一起來。原來他是特地來請教有關<絕食>的事情,許曹德打算在開庭後,若被收押就絕食。阿華絕食過許多次,經驗相當豐富,可算專家一個。可是阿華卻說:
「我建議你不要絕食,在牢房裡絕食絕不會成功!他們可以依法給你灌食,讓你絕對做不成烈士!」
「?」太太的疑問表情,顯露很痛苦的樣子。
「曹德嫂啊,讓我殘忍一點,曹德兄最好準備再被判決坐牢!」
「阿華,你-?」許曹德夫婦倆同時發出奇怪的疑問。
「我判斷這一次,不論你被判幾年,實際被關都不會超過三年;而且你這次的犧牲,會帶來反對運動的升級。絕對比上一次八年划算!」
「阿、阿華,你-?」曹德嫂哽咽了。
「曹德嫂啊,妳聽我說,嫁了這樣一位大智大勇又是基本教義派台獨主義的丈夫,本來就是要受苦的!但是,我保證:這一次不但絕對沒有上次的一半苦,而且會非常轟轟烈烈!許許多多台灣人都會非常感激你們的貢獻犧牲!」
「可-可是-」曹德嫂更傷心。
「曹德啊,這次是公開開庭,你要好好把握!運用你的智慧,好好宣傳<台灣要獨立>!」
「那…」曹德好像有許多事情需要拜託阿華。
「你放心!外面的事情,兄弟負責。我因為答應做組織部主任,而且也必須先把民進黨組織起來。你這個案子也不會那麼快判決確定。我想,先讓我把組織工作做好,這個同時先讓聯誼會難友為你和有全做聲援活動。接著,我就來發動一個環島遊行宣傳的大型台灣獨立運動,類似<台灣和平獨立建國運動>。」
「阿華?你是說真的?」曹德有一些驚訝。
「我已經和Nylon談過,他會和我合作。」
「這樣,我可以很放心去坐牢了!」許曹德好像心情開朗起來了。
 在一旁的許太太,雖然眼睛還是紅紅的,但好像心情也好多了,大概因為丈夫不再堅持絕食了。

十月十二日<許蔡案>第一次偵查庭,許曹德和蔡有全果然當庭被收押,甚至還有劉文福、林阿清兩位基層黨工也被收押。因為當天全台灣各地自動趕來聲援的有好幾百人,許多人聽到「許蔡」被收押,就火冒三丈地又罵又衝,衝進了法院大門,當然就與警方發生激烈衝突,兩位基層黨工就是在這衝突中的犧牲品了。
阿華這幾天都在忙於一些縣市黨部的籌組工作,常常必須到各地去進行協調工昨。有時候要忙到半夜,才能去交流道,搭野雞車睡夜車回台北,有時候就這樣回到台北下車後,直接又到中央黨部去開始第二天的工作。
也因此,他沒有辦法全程參與聲援活動,只是早上十點半來到法院門口,對聲援群眾說說話,就回中央黨部,下午再來時,現場已經一團亂。四個人被收押了,雖然還有些人在憤憤不平地又叫又罵,但多數人已經紛紛互相勸慰,慢慢離開現場。最晚離開的是林永生和收拾現場的幾個人。
    「永生啊。」
「阿華,都收押了!」林永生一臉苦苦的。他是今天活動現場的負責人。政治受難聯誼會的籌組,主要就是他和蔡有全、林樹枝少數幾個人發動的,所以他會特別痛苦。
「這本是意料中的嘛!」
「不錯,但總是叫人痛恨!」
「現在要緊的是要如何做聲援吧?」
「對,Nylon約我晚上去,大概就是要研究這個。你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去。」
「我必須到台中市黨部去做組訓,馬上就要趕去搭車。我不必跟你去,反正你們談好就好,我一定支持。」
                                                              許蔡案聲援活動 
「蔡有全無罪!」
「蔡有全無罪!」
「許曹德無罪!」
「許曹德無罪!」
「台灣要獨立!」
「台灣要獨立!」
 阿華趕到鳳山市區,就看到遊行群眾一邊遊行一邊高呼口號。遊行隊伍很長,大約有三千人以上,情緒都非常高昂。阿華從隊伍中間插進去,一直往前穿梭趕過去,走到遊行隊伍最前面。
「阿華!」戴振耀驚訝地喊道。
「阿耀!對不起,高雄市黨部今天有幹部訓練,我來晚了!」
「能來就真讚了!」
「阿華!你趕快到最前面和余陳縣長走在一起!」林樹枝急忙拉著阿華往前走。
最前排最中間就是余陳月瑛縣長,旁邊有楊金海、余苓雅等等。
「台灣要獨立!」
「台灣要獨立!」
遊行群眾繼續沿途高喊口號。遊行結束後,阿華和永生、樹枝、阿耀一起去吃米粉湯。開始吃的時候,阿華說:
「今天人很多啊!」
「十七那晚在台中市人更多!至少有一萬人!而且,有許多是我們根本不認識的,比我們更熱烈激昂!」永生說。
「那天晚上,江鵬堅主席都參加了!他帶頭喊口號喊得最起勁!那晚,真爽!」樹枝搶著說。
「真可惜!那天我必須到花蓮去協調,不能參加,太可惜了!」阿華說話時,嘆息地頓了一下,突然才又想起似的問道:「Nylon呢?」
「他九點多演講完就趕回台北,今夜要趕稿,明天雜誌要出刊。」
「真難為他了!」
「最難得的是:在許蔡被收押那天晚上,要不是他立刻拿出二十萬,叫我去籌備,這個聲援活動,恐怕根本辦不起來?」永生非常讚佩地說。
「何只難得!為了台灣獨立,他出錢又出力,常常根本簡直在拼命!」樹枝接著說。
「對!他一心一意就是要拼命搞台獨!他每個星期和我吃飯談話,都一定要談到這個話題。」阿華也這樣說。
阿華從第一次和Nylon吃飯以後,幾乎沒間斷,每週都會有一個下午,一起吃飯喝咖啡深談,而且一定會談到世界各國獨立的歷史和方法,再談到台灣獨立。
「我也得趕快回台北去了!」阿華看看手錶,已經凌晨一點多了!不走不行了。
他匆匆忙忙和大家辭別,就趕去搭野雞車回台北,上車時已經過了二點,回到台北就天亮了。
最近,阿華都是這樣日夜忙著南北奔跑:中央黨部上班、到各地講習組訓、或趕去參加「許蔡案」聲援活動,經常睡在夜車上。
這幾個月裡,高雄縣、台南市、雲林縣、台中市、台南縣、彰化縣相繼成立黨部,阿華不但要去主持,而且有些在成立前要去協調,成立後要去組訓。所以,在這同時舉辦的許多場聲援活動,阿華都無法參加。不過,阿華對於聲援活動一直維持特別關注,因為他對許曹德有了承諾。也因此,他和Nylon、永生經常在一起研究:如何舉辦有助於台灣獨立的大型群眾運動?直到他正式擔任組織部主任之後,更和文宣部的邱萬興、蔡文旭開始合作為這個運動策畫文宣及相關問題。 
                               國會全面改選運動 
在這幾個月裡,北方鄰居南韓接連發生了一些重大變化:韓國「國民運動本部」從四月開始發動爭取民主憲法,六月更發動抗議示威遊行,擴及全國三十多個都市,達七十萬人,最後逼出公投新憲法和總統直接民選。十二月十六日終於直接民選總統。
這些變化,對台灣的民主運動鼓舞很大。民進黨中央今年就訂下最重要目標是發動要求「國會全面改選」簽名運動及示威遊行運動。
統治台灣的這個「中華民國」政府的國會(包括立法院、監察院和國民大會)竟然絕大多數是一九四七年在中國大陸選出後,就一直不必改選的老民代。他們不但早就沒有資格代表中國大陸的選民,更不能代表台灣選民!但他們竟然替台灣全體納稅人在支配台灣這個國家的全部預算!所以被稱為「怪老子」「萬年國會」「老賊」!
簽名運動由民進黨國大黨團去主導;遊行示威則在康寧祥督導下,文宣部負責宣傳文宣,組織部和社運部負責遊行路線、人員、組織等等策畫。社運部僅有幹事周伯雅一個人,阿華則是組織部主任。
康寧祥在主持策劃工作會議時,這樣說:
「這是民進黨成立以來,第一次公開發動的最大型示威遊行。可能會有一萬人以上,只要過程和和平平,人多勢眾,影響力就一定大!但是,要達到和和平平的過程,並不簡單;因為國民黨一定會很緊張,不曉得要搞什麼花樣來破壞?那些『愛陣』份子也可能會出來搗蛋,我們自己也有一些愛惹事的衝動兄弟。所以,這一次,我們一定要特別加強糾察工作!」康寧祥說到這裡停下來,眼睛對每一人掃一遍才又說:「來,接下來,我要聽聽大家的意見。」
這時,阿華立即舉手說:
「我看,這一天的糾察工作,主要的,要靠台北縣、市及基隆、桃園的糾察隊員,所以,我們最好在前兩天,先召集他們都到中央黨部來訓練,而且帶他們到遊行現場去走一遍。」
「很好!阿華,這個訓練,你就去做!訓練結束,不要忘了要請他們吃一頓飯。而且,遊行那一天,你就擔任糾察總隊長!」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國民黨政府在中山堂召開國民大會,舉辦「行憲四十週年紀念」,蔣經國總統坐著輪椅出席,而且由秘書長何宜武代表他致詞,正要開始宣讀時,民進黨國大黨團十一位國大代表突然一致起立,高呼「國會全面改選」!連續高呼十次後又一致坐下。當何宜武宣讀到一半時,民進黨的國大又突然一致起立,展現備好的綠色背心:前面寫「全面改選」、後面寫「維護憲政」。會場內的一些老國大慌亂回應,高喊「把他們趕出去」!「打倒台獨」!「中華民國萬歲」!
中山堂外面,四面八方,都被示威群眾團團圍住。原來今天早上,民進黨發動的示威遊行,分三路進軍,由許國泰、許榮淑和張俊雄分別指揮,十點半在西門圓環會師,群眾越集越多,最多時,超過五萬人。把中山堂附近,擠得水洩不通,連西門町的鐵路平交道上,也都擠滿了人。南下北上都有一列火車,被迫停在那裏湊熱鬧。甚至有一位走出中山堂的老國大,找不到出路,被民眾帶到民進黨的宣傳車上,成為大眾取笑的對象。
阿華是糾察總隊長,所以當火車被人群擋住時,有一位糾察跑來問道:
「阿華,火車被擋路了!我們是不是要趕快叫一些糾察來疏開群眾?」
「不用了!就讓西門町的生意人不方便一下!好讓他們有機會共同來關心關心:台灣還有四十年不改選的國會問題!」
有人注意到:這一天,蔣經國前前後後都沒有任何反應或回應。有的稱讚他「鎮定無比!穩重如山!」;有的卻猜說:「他已經病入膏肓,無能反應了!」
果然有人猜中了。僅僅再挨過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在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三日下午三點五十分,蔣經國總統就病逝了。當天晚上八點副總統李登輝也就依法宣誓繼任總統。
許多人立刻期盼新總統,應有新做為、新政治,對「許蔡」或許會好些;但才過了三天,即在一月十六日,兩人都被判了重罪,蔡有全十一年,許曹德十年。自然這又激起另一波的聲援活動,蔡、許兩人也都不服上訴,直到同年八月二十七日才更審重判,蔡有全改判為七年四個月,許曹德改案為四年八個月。 
一九八八年三月二十九日,民進黨總動員,舉辦「國會改選聖火慢跑活動」,由朱高正擔任督導。下午兩點,從「孫文紀念館」光復南路口出發,沿著忠孝東路到忠孝西路,轉進重慶南路,到武昌街再右轉,直達延平南路左轉到中山堂。這一次的遊行設計是嘉年華會的形式,各縣市的代表隊都有不同的花車和不同的表演方式,又唱歌又表演,一路慢慢行進,人數越來越多,最多時,大概超過萬人以上。黃華又擔任糾察總隊長。為了維持秩序及安全,他從最前面一路跑、一路看,看到最後面,再由最後面看看跑跑到最前面。結束時,阿華已經非常累了!
但朱高正突然接著發動組成「怪老子參觀團」,把一些不知累的群眾,帶到內湖區的大湖山莊大門前,霹靂警察嚴陣以待,近乎衝突時,朱高正和警方協調後,廣播宣布:「雙方各退三公尺」!
當阿華正在指揮糾察勸導自己人往後退,剛好站在雙方陣營的最中央,豈料突然有一個霹靂警察跑出來用電擊棒,對準阿華的頭部用力一擊,立刻血流滿面暈倒在地。
   「啊!阿華被打暈了!」。
    旁邊的人大聲喊起來。
   「阿華流血了!啊!滿面滿身都是血啊!」
   「快!趕快叫救護車!」
   「趕快叫救護車!」
    朱高正聽到了,也用麥克風很生氣地大聲叫罵:「可惡!警察把黃華打暈了!頭殼流血了!…」
    這時突然一大堆人蜂湧往前猛衝,衝向警察那邊。有的拿旗桿,有的拿木頭,也有赤手空拳的,好像都不怕死地勇猛衝過去!警察也好像突然被嚇倒了,個個只知自顧自地往後退,卻沒顧到有五六個同事跑慢了,被衝過來的群眾憤怒地亂打,幾乎個個鼻腫眼黑、遍體鱗傷。
    被打暈的阿華,自己完全不知道昏過去多久,當他開始有些微弱的感覺時,覺得有人雙手扶著他的頭,有人用布料的東西按住他的上額,同時昏昏沉沉地聽到有人說:「小心點,慢慢抬上去。」
    阿華辨別出:這好像是文宣部主任李逸洋的聲音?
    不錯,他被打暈過去以後,就是李逸洋趕過來指揮處理急救:叫救護車;叫一個人用毛巾按住阿華頭部流血的傷口;叫一個人專心扶著阿華的頭;又叫一個人同他一起抬著阿華上車,然後一起趕緊送往市立醫院急救。
    在戒護病房住了一星期,再轉到一間單人病房又住了兩個禮拜。傷口縫了九針,流血太多了,而且腦部好像還有一點點瘀血,醫生要多觀察幾天才准他出院。住院這二十天裡,中央黨部派李逸洋和卓榮泰兩位負責,二十四小時輪流派志工照護阿華。謝長廷服務處的志工全部動員了,卓榮泰、賁馨儀、林重謨、康維攘、廖耀松、潘志光和許許多多熱心志工,常常都有兩三個人來陪著阿華。黃信介、康寧祥、江鵬堅、謝長廷和許多重要名人,都來探望;全台灣各縣市黨部也都組團來探看關心,而且都留下簽名。甚至有許多人還包了紅包,一千兩千、三千五千甚至一萬的都有,總共收了三十一萬多元,比他一年的薪資(每月二萬五千元)總數還多。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且在這同時,一件非常難忘的事發生了,那就是:桃園有一位姓吳的女黨工,有時和縣黨部主委邱垂貞一起來,有時和其他女黨工一起來,前後來探望了三次,使阿華印象特別深刻。

    出院後,中央黨部叫阿華繼續在家休養,至少短期間不要去參加戶外的遊行或什麼抗議活動。但是這段期間,各種社運、抗議活動特別多。大概是戒嚴期間,許多壓抑太多太久的不平衡不合理,一旦解除戒嚴,自然就須進行一些調整,於是,工運、農運、學運、環保、人權等等都一一爆發出來了。從今年(1988)年初開始,至「蔡許」案更審重判以前,短短幾個多月之間,就很密集地發生了許多這類的活動。比較重要的,如:
一月九日:五十幾個民間團體發動「援救雛妓」大遊行。
一月十七日:「外省人返鄉探親」運動。
二月十四日:曾茂興領導「桃園客運司機罷工」。
二月二十日:雅美青年在蘭嶼舉辦「驅逐蘭嶼惡靈-反核廢料場」
            示威抗議。
三月六日:「貢寮反核自救會」成立,一千多當地民眾參加。
三月十六日:林豐喜領導「憤怒吧!全台灣的農民!」,帶領五千農
            民到台北遊行抗議-美國農產品進可。
三月二十一日:養雞協會兩千人到貿易局抗議-美國火雞進口。
              江蓋世重披「甘地精神」綠背心,展開環島台獨行軍。
三月二十九日:民進黨舉辦「329國會改選聖火慢跑活動」。
四月四日:王曉波、陳映真成立「中國統一聯盟」。
五月一日:台鐵駕駛罷工一天。
五月六日:台權會發起「施明德救援會」
五月十一日:上千老兵為「戰士授田證」陳情抗議。
            台大學生段宜康為李文忠絕食抗議。
五月二十日:「520農民事件」:「農權總會」發動數千農民北上抗議,要求「降低肥料價格、設立農業部、要求農健保」等七項訴求。遊行至立法院、行政院請願,遭鎮暴部隊鎮壓驅離,爆發大規模流血衝突,領導人林國華、李江海、蕭裕珍和百位農民、十幾位學生、包括民進黨報主筆林濁水都相繼被捕,轟動海內外。
五月二十七日:台大學生會首次普選會長,羅文嘉當選。
六月二十八日:桃園縣觀音鄉民抗議:反對杜邦在觀音設廠!
七月五日:台大學生發起「520小時接力靜坐」抗議活動,要求釋放「520事件」被捕的人!七次遭暴力驅離。
七月六日:民進黨國大擋團舉辦聲援「520事件」、靜坐抗議憲警暴行!
七月七日:民進黨中央黨部舉辦「反革命群眾大會」,要求國民黨既然執政就不應是「革命政黨」!大力抨擊國民黨的「革命神話」。
七月十五日:康意益等人發起中油工會走上街頭,爭取合法權益。
八月一日:苗栗客運224名勞工罷工,經歷23天勞資爭議,才終於達成協議。
阿華從出院到八月以前,除了因為籌組南投、苗栗、台東三個縣黨部,
必須多次去進行協調並主持成立,以及其他組織部的工作之外,就真的沒有去參加這期間的戶外大活動。直到八月二十一日,民進黨舉辦「海內外大團結,聲援海外台灣人返鄉運動」大遊行,謝長廷擔任督導,才又叫阿華擔任糾察總隊長。而且,最後在中正紀念堂集會時,輪到阿華上台演講,竟然得到非常熱烈的掌聲。
   第二天,Nylon、永生和他在一起吃飯時,Nylon說:
  「昨天,你所得到的掌聲最多了,比黨主席還多很多。」
  「沒有了,我自己都不覺得。」
  「阿華,你自己不知道,你這一次受傷,可真是因禍得福!不但因而得到一大堆紅包和一位漂亮女朋友,而且聲望大大提高!」永生說到這裡,同時舉起酒杯說:「來,阿華,恭喜你!乾杯!」
   「多謝!乾了!」
   「我也恭喜你!來,咱倆也乾一杯!」Nylon乾了之後,立即接著說:
   「阿華這樣的人,現在來領導新一波的環島行軍,最最棒了!」
   「這一波,不能再叫著『聲援活動』了,一定要有新名稱。」永生說。
   「反正,實質上,就是和平的台灣獨立運動。」Nylon說。
   「我想過『台灣新國家運動』這個名稱,也就是『台灣新國家和平改造運動』,我們主張台灣這個國家要有:新國號、新憲法、新總統、新國會、新政府、新文化、新社會和新環境等等什麼什麼,細節部分,還要再研究。」
   「很好!就用這個名稱!細節部分,大家都來研究,包括宣言及文宣,都要好好研究。來,為『台灣新國家運動』成功!我們再乾一杯!」
                台灣新國家運動
  
    八月二日以後,他們三個人更常常相聚研究「台灣新國家運動」的種種,尤其八月二十七日「蔡許」重判後,雖然都減輕了,但還是要關很久,許多人都非常沮喪因為大家都覺得再也辦不起「聲援活動」了。這無異對阿華的一種心理壓力,「台灣新國家運動」不能不趕快發動了!
    於是,在黃信介當選新的黨主席之後,他立刻辭掉組織部主任,專心進行「台灣新國家運動」的準備種種。雖然中央黨部新秘書長張俊宏,希望阿華能留下來,好擔任副祕書長去襄助他,因為他倆在「台灣政論」時代,曾經就是一正一副的好搭擋;但阿華實在不能留。
    這一天,他門三個人之外,又加了林宗正牧師、簡錫堦會長和李逸洋主任,一起在時代雜誌社裡,討論「台灣新國家運動」。
   「全部預算大概要兩百一二十萬。我們可以沿途募款。」林永生說。
   「但我們至少先要準備三分之一,也就是七十萬。」Nylon說。
   「我已經準備好三十萬。」阿華說。
   「阿華,你那些受傷得來的紅包,不可以拿到這裡來用。」Nylon說。
   「我們台南部分負責二十萬。」林宗正說。台南有許多人,特別是一些長老教會牧師、醫生、教育界的和生意人對於台灣獨立的事情,都非常熱心出力又出錢。林宗正和黃昭凱(民進黨台南市黨部執行長)就是兩位主要運動領導幹部。
   「北基會大約可以出十萬。」簡錫堦說。他是台北政治受難基金會會長。
   「我也負責去募五萬。」李逸洋說。
   「這樣合起來已經有三十五萬,再加上我出三十萬,就有六十五萬了,那就快三分之一了。夠了!就決定辦了!甚麼時候開始?」Nylon乾脆俐落地說。
   「來得及,就從十一月一日開始,或從十一月十六開始到十二月二十五結束,前後四十天。最後一天正好配合民進黨國大黨團的抗爭活動。」阿華說。
   「我看,就十六號開始,可以多一點時間做充分準備。」李逸洋說。
   「十六號最好,要參加全程的幹部,還要先做三天幹部訓練。」永生說。
   「我也贊成十六號。幹部訓練,包括講師、場所都由我來負責。永生你負責提供受訓名單。不過,人數多少?要早一點讓我知道。」簡錫堦說。
   「大約三十個人,五天後,我就給你名單。」
   「永生,就辛苦你擔任總幹事了!」阿華很誠懇地對永生說。永生點點頭。阿華再對著Nylon說:「Nylon,你不能跟我們跑全程,你必須坐鎮台北,做總聯絡兼財務長,尤其你必須使你的雜誌配合這個運動作宣傳。」
   「好,沒問題。」 
    三十三人參加受訓,阿華本人是受訓人,也是講師。受訓三天內,不准喝酒;上課時,不准抽菸。除了講解這個運動的意義,與可能遇到的各種狀況及其因應方式,並且一再要求每個人都要能記住這次的遊行守則:
   「請各位注意!『台灣新國家運動』有雙重性質:一個是抗爭性質,因為國民黨政府仍然認為『主張台獨就是叛亂』,他們仍然會運用各種手段來壓制我們,所以我們還必需要有『勇敢抗爭』的心理準備;另一個是宣導性質,對象是普通人,不是軍警壓迫者。因為過去四十多年,台灣人在國民黨長期戒嚴體制下,毫無選擇地接受『大中國』的黨國教育,已經根深蒂固的具備了『大中國意識、文化與感情、包括大中國沙文主義的自大與傲慢』。」阿華很有耐心地停一下,再繼續說:
   「這不是靠『勇敢抗爭』可以改變的,而是必須依靠長期宣傳教育。也就是必須先要耐心宣傳、勸導、教育,到讓人能夠接受,才有可能從『大中國意識』轉變到『台灣國意識』。只靠『勇敢抗爭』,往往只會激怒或嚇退『大中國意識者』,不可能讓他們接受或改變;所以,我們在運動中,首先必須特別注意形象,路上遊行時,不可以抽菸、爵檳榔,不可以罵人、說髒話。…」
   每當講到最後,阿華總要重複:「記住!對大眾,我們不是要抗爭;是要接近、要說服、要讓他們能夠接受,所以我們一定先要『和氣禮貌』!」
   幹部訓練後,休息兩天,第三天就是「台灣新國家運動」的第一天,也就是19881116。由台北松山火車站前出發。
    名義上由「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主辦,阿華剛剛接任第二任會長,正好由他擔任總指揮;副會長楊金海則擔任副總指揮;聯誼總會的主要幹部,除了參加環島全程行軍之外,其餘的都在各自住家的縣市,負責配合或宣傳、發動。
    參加全程的,是來自各縣市熱心黨工人士,主要幹部則大都是政治受難者,如:阿華、Nylon、永生、金海、樹枝都曾是政治犯,以及最近最出名的「台獨政治犯」蔡有全和許曹德的太太,即周慧瑛和俆秀蘭二位女士。遊行時,周俆二位一定要走在明顯位置,每場演講也一定排在重要時段。因為她們好比是這次運動的主要見證廣告。另外還有四位「政治犯」幹部,在社會上不出名,卻是這次運動的支柱樞紐,如:
        黃坤能─全程負責駕駛宣傳車。 被判無期徒刑,因減刑又假釋,   
                關了十三年多。
        高金財-全程負責駕駛宣傳車。判十五年,關了十三年多。
        林再受-負責總務。關過十年。
        郭清淵-負責管理現金與帳務。他也關過十年。
    另有洪茂坤先生和吳寶玉小姐兩位,雖不曾是政治犯,卻也是這次運動的靈魂幹部,他們全程負責宣傳車廣播,遊行時廣播喊話、喊口號,演講會則當司儀。倆人的喉嚨幾乎天天喊到沙啞,也都在隔天就能恢復。
    還有些重要幹部,因為職業關係,無法參加全程,就在各自的職業工作所在地,運用時間與資源,去擔負某項或某地區的配合工作,如:
    在中央黨部的-蔡文旭與邱萬興兩人,花了半年以上的心力,做出了
                  最初步的全程規劃。並且在運動進行的前前後後,配
                  Nylon,蔡文旭實際上負責與各地維持聯絡,邱萬興
                  則負責文宣規劃。
    台北有-廖耀松、林重謨、潘志光、簡錫堦等人負責北部各縣市的
              準備工作及宣傳、動員。
    南部則有-林宗正、黃昭凱、戴振耀等人負責。
    中部則有王朝鑫、陳博文、陳彥斌等等。
    每天晚上主要演講會的演講者,除了有當地的公職名人之外,還有一些輪流來自台北及其他縣市的名人,如:Nylon、江鵬堅、姚嘉文、盧修一、黃爾璇、李逸洋、林宗正、陳永興、顏錦福等等,都經常在下班後輪流南北趕場。
    第一天:三點開始遊行,參加的大約只有五百人;六點結束時,只剩兩百人;晚上在汐止的第一場演講會,更慘!聽眾不到一百人。這樣的開頭,令人相當擔心。有人原本是要來演講的,到了現場,看到人少,掉頭就走。有人甚至懷疑:「這個活動辦得起來嗎?」
    晚會收場後,全程的幹部一起在小吃店吃點心,林永生對大家說:
    「各位請聽我說,今天人數這麼少,是因為我們這一陣子都在忙著全程的整體準備,反而疏漏了兩天前應該派宣傳車,為這一天做宣傳。不過,各位請放心,往後一定會漸漸好,因為只要有新聞見報,等於做免費廣告。尤其明天,我們到了基隆,是阿華的故鄉,那裏的同志都做了相當好的準備。我們要住的是召集人楊家輝開的秀山莊大飯店,其他費用,魏泰弘醫師要全部負責,陳志成和邱旭川他們好幾天前就努力動員宣傳了!」

    果然在基隆順利多了。民進黨人幾乎總動員,許多醫生、老師、報關界、和一些做工、做小生意的都出來了。雖然只有三四百人,但沿街散發傳單、廣播宣傳、放音樂、喊口號,個個士氣高昂,在這小小基隆市街裡,感染力算是響噹噹的了!
    晚上在電力公司大門前仁一路上的演講會,就有千人以上,江鵬堅、姚嘉文、盧修一、林重謨和Nylon都到了,也都講得很精彩、很動人!都獲得掌聲連連。阿華演講末端,同時募款,募到八萬多元。今天吃住都已經有人負責,這八萬等於淨收入,今天真是太棒了!
     晚會結束後,魏醫師請大家到廟口吃點心,林重謨和Nylon都參加了。
    「怎麼都不喝酒呢?」魏醫師疑問到。
    「謝謝了!魏醫師,這四十天都不准喝酒,最後一天晚上才可以。」
    「何必這樣?今天大家這樣辛苦,又辦得這樣成功這樣愉快!不正需要喝一杯慶祝慶祝嗎?」
    「不,謝謝了!這是我們必須嚴格遵守的規定。因為明天天亮,我們每個人,都有工作要開始忙,不可以有任何一個人因為喝酒誤事。」
    「也對。不過,我總覺得有一點太嚴、太可惜了!」
    「這樣,等四十天後,我們大家特別跑一趟基隆讓你請一頓,一定大吃大喝!」
    「好!就這樣,一言為定!」   
     第三天,早上到澳底遊行後,在那裏吃過午飯,再轉到瑞芳。黃昏時,在瑞芳幾條主要街道遊行,晚上又舉辦演講。瑞芳,地方小,人口少,聽演講的,不到一百人;可是反應還不錯,募款也募到兩萬元,還夠支付這一天的吃住費用。
    但是,這天晚上住在瑞芳,有兩個人半夜裡大聲吵架,把許多人都吵醒了,經過林永生去調解了十分鐘後,才靜下來。
    大概是因為大家都是最近才湊在一起,互相並不熟悉、不知性,若又都有一點脾氣或怪僻,則住在同一個房間,往往會因為無心的一句話,或一點點不愈快,而發生摩擦、吵架。
    這種事情,在往後幾天常常發生,也都是靠林永生出來調解。有時候,林永生還因此在第二天,做了一些房間調整。
    第四、五天都在宜蘭縣,由民進黨縣黨部主委劉守成、執行長李茂全帶頭配合,在頭城、宜蘭、羅東、蘇澳、南方澳等地遊行、散發傳單、演講,都相當順利。兩天裡,餐餐有當地人請客,募款又募到十一萬多。在這裡,讓人體驗到宜蘭人的熱情、豪邁及其強烈的台灣意識。
    第六天一大早,大家依依不捨地離開宜蘭,遊覽車從南方澳沿著蘇花公路,一路觀賞太平洋的海景。十一點多,到達太魯閣牌樓時,盧博基、黃憲東已經帶了許多人在那裏等候了。
    到達花蓮,要駛進市街時,洪茂坤、吳寶玉跳上宣傳車,開始慢慢行駛,沿途輪流廣播宣傳。
    這時,林永生手拿著一張房間分配表單,坐到阿華身邊,微笑地說:
    「阿華,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甚麼事?」
    「分配房間的事情。是這樣的,今天在花蓮的房間不太夠,我想是不是今天就請吳寶玉和你住一間?反正這幾天,她半夜都跑到你房間去,大家都知道。」
    「好吧,只要她不反對。」
     她不但沒反對,而且,從此,每天在遊覽車上,也公然坐在阿華身旁。
     其實,自從阿華受傷出院後,和吳小姐的交往就日益頻仍。兩個月前開始,兩個人就常常公開一起出現。十月初,為了籌備「新國家運動」,吳小姐甚至索性住到阿華在忠孝西路的住處。

    他們在花蓮、台東各兩天。兩個地方都是地大人少,但在市街遊行所獲的回響都相當不錯,晚上演講會也都有五百人左右,募款也都超過四萬元;而且,在台東,胡志成和黨部主委龔博育一起負責了兩天的膳宿。
    從南迴公路到西邊南端的屏東開始,天氣熱,支持者的心更熱!從屏東的蘇嘉全、潘立夫,高雄縣的戴振耀、尤宏、蘇培源和余陳縣長,高雄市的黃文雄、郭玟成、黃昭輝和主委周平德、到台南的黃昭凱、林宗正、鄭勝輝等等及其所帶領的各地各界人士,許許多多都是熱心熱情地參加遊行和各種活動,有些人不但出力,而且又慷慨解囊。這大大感染了阿華一行人,使他們越做越起勁!雖然又苦又累,卻甚感興奮充實!
    在高雄市,演講會的聽眾接近萬人,募款超過二十萬元;在台南市,聽眾超過五千人,募款超過十萬元。到台南縣下營,被關過十年的政治犯溫連章,動員了百多人參加遊行,又負責了那天的一切費用。
    嘉義市,地方小,人口才二十萬多,比基隆還少;但黨部主委陳永華率領參與遊行之熱烈狀況、以及演講會之聽眾人數,都遠超過基隆;募款就接近十萬元。
    到了嘉義縣,黃永聰醫師負責全部的吃住開銷,又捐了十萬元。
    雲林雖大,農權會也非常熱心參與,但熱烈程度及參與人數,卻不如小嘉義市。尤其在這裡多散發了一張台北寄來的新傳單,標題是「我們台灣人不是中國人!」遭到了反彈,又收起來,真有些尷尬。
    到了彰化、台中又熱烈起來了。翁金珠、李讀、張溫鷹、陳博文都相當熱心支持。尤其在台中市,不但演講會人數超過五千、募款超過二十萬,因為當場有一個人捐出現金十萬元;而且,在遊行開始的時候,王朝鑫和劉文雄特別頒發一個五萬元的大紅包。
     這時候,預定十二月十日出刊的254期「自由時代雜誌」,刊登了留日許世楷博士的「台灣共和國憲法草案」,又把這分草案印成單張傳單,讓新國家運動遊行時一起散發。為了這,Nylon特地跑來台中參加遊行和演講,他在講台上說:
    「國民黨根本沒有遵行過所謂『中華民國憲法』,其實它和『中華民國』國號一樣,都是早已不能使用的廢物!如果我們台灣要成為獨立的民主國家,就不但要有新國號,而且要有新憲法,…」
    到苗栗,在苑裡,陳文輝、林雀微等等帶領了許多人,狂熱班地遊行又激昂地演講。
    新竹市和嘉義市很相像,面積和人口都差不多,對台灣獨立的熱衷也一樣,遊行時,「台灣要獨立!獨立救台灣!」喊得特別大聲、特別用力。帶頭的黨部主委施性融夫婦、吳秋穀和柯建銘等等都不但出力又出錢。
    到新竹市之前,吳寶玉就先回桃園去籌備「中壢」和「桃園」兩地的遊行和演講。她把彭添富拉來負責中壢市,邱垂貞負責桃園市;所以這兩地的遊行、演講都辦得響噹噹。
    十二月二十二日回到台北,二十三、四兩天,白天讓宣傳車出去宣傳廣告,晚上都辦演講。姚嘉文、江鵬堅、陳水扁、謝長廷、顏錦福、盧修一和Nylon等等許多大牌政治明星都上台演講,也都獲得掌聲連連。場場聽眾都超過數千人,募款都是一二十萬元。
    二十四晚上九點,在士林廢河道停車場的演講會,江鵬堅正在台上演講,聽眾已經大約六七千人。他已經講了十五分鐘了,快要結束時,但見他大聲疾呼地說:
    「我們要鄭重拜託李登輝總統和國民黨的要員,不要再誤人子弟了!不要再欺騙台灣人了!都已經是甚麼時代了?還要說甚麼『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甚麼『光復大陸』?難道你們不知道再這樣騙下去,不但自欺欺人!而且還會遺害子孫!」江鵬堅的聲音很痛苦又很激昂地繼續說:「各位,我們不再受騙了!我們要團結起來!我們要建立台灣成為民主自由的獨立新國家!」
    江鵬堅講完,接著顏錦福上台講。
    他演講了五分鐘,就開始為募款說話:「各位:新國家運動,到明天剛好四十天,全台灣繞一圈,支持者越來越多。第一天在松山、汐止兩地都演講,可是,兩場聽眾合起來不到五百人,今天單單我們這一場,現在已經超過五千人。表示這個運動的方向是正確,因此,我們就必須繼續努力做下去,一直做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台灣人都支持我們,我們就可以要求公民投票建立『台灣新國家』,你說對不對?」顏錦福說到這裡停一停,等候聽眾回應。
     「對!對!對!…」聽眾回應掌聲如雷又連連大聲喊「對!」
     「好,好,大家請先靜一靜!聽我說-」顏錦福又停一停,等群眾聲音停下來,才又接著說:「聽我說,『台灣新國家』要繼續做,必須靠大家支持,有力出力,有錢出錢,甚至出力又出錢!對不對?
    「對!對!對!」
    「好好,現在開始,我們就請姚嘉文主席、江鵬堅主席、謝長廷中常委和盧修一主任等等,捧著募款箱到你面前,請你出力又出錢!不必勉強,一百元不嫌少,一萬元不嫌多,這是表示你的支持和參與!…」
     顏錦福繼續說話的同時,姚嘉文、江鵬堅、謝長廷、阿華等等十數位,端著募款箱,從各方向分別走進人群中,慢慢一一經過聽眾面前,讓每個人隨意捐款。
     顏錦福演講結束後,已經換了謝長廷上台演講,募款箱還繼續在人群中穿梭。
     大約二十分鐘後,募款箱走完人群,一一送到講台上,交由林永生和一些幹部公開倒出來,又公開在台上算一算。一千的很多,一百的也不少,甚至有許多銅幣,算出總數之後,林永生才走向謝長廷輕聲報告。然後由謝長廷大聲宣布:
    「向各位報告,今晚的募款總數是:二十一萬三千八百七十五元,二十一萬三千八百七十五元,謝謝!謝謝!」
     這時,台下的掌聲如雷,久久不停。
    十二月二十五日,又是所謂「行憲紀念日」,上午,國民大會又開大會。四十年不改選的老國大三四百人,大多數都已經年老多病了;民進黨國大黨團雖只有十一人,卻都是青壯年紀。大會中,民進黨國大亮出布條標語寫著:「國會全面改選」「老賊下台」「為二二八道歉」,當場引發激烈衝突,雙方對陣叫罵,國大秘書長動用警察權,粗暴強行把民進黨國大全部拖出會場,並被帶至二樓,由持槍憲兵強制監管。
    同天上午,民進黨中央在台北新公園音樂台,舉辦「國會全面改選、百萬人簽名」誓師大會,林正杰督導,黨主席黃信介帶頭,參與群眾熱滾滾。
    上午兩場活動炒熱了新聞,兩場人馬和群眾,都跑去參加了下午的「台灣新國家運動」大遊行,不但人數高達一兩萬,而且一路情緒激昂,又唱歌又呼口號。
    這一天裡,最興奮的是三十幾位全程行軍的幹部了。四十天裡,林永生和林再受管得好嚴、好辛苦!全程不准喝酒、遊行時服裝要整齊、又不准抽煙;每天不準晚睡、又要早起;環島行軍在各地辦遊行和演講,就像洗三溫暖,忽冷忽熱:有時人多、有時人少;有時反應熱烈、有時反應冷淡;常常叫人七上八下,擔心這擔心那;尤其開始的幾天,大家互相不熟悉,個個都有點脾氣,口角衝突或互不愈快,不注意就發生,有時候甚至爆發拳腳相向,有些人就因此經常擔心:這個團隊會不會半途瓦解?新國家運動會不會無疾而終?
    今天總算到了最後一天!遊行人數是第一天的二三十倍!迴響是多麼嘹亮!多麼驚人!過去的任何懷疑、猜忌和不愈快,今天都一掃而光了!現在彷彿進一步深深體會到:經過長途持久、艱苦奮鬥才成功得到的這種愈快,真是難以言喻!
    這天晚上,他們在海霸王餐廳聚餐,個個無不興高采烈,明天不必工作,今晚可以喝酒了。
   「大家禁酒太久了!來來來,大家先乾一杯!」林永生一手端起一杯啤酒,一手持著麥克風大聲說。
   「乾!」
   「永生啊,你今晚要痛快喝酒,讓小弟重謨啊,我,來做司儀。」林重謨接手麥克風,立刻又說:「來,現在我們就請這次運動的總指揮、阿華先給大家講講話。」
   「多謝重謨兄,多謝各位兄弟姊妹,過去四十天,大家辛苦了!」阿華這時端起酒杯說:「來,大家一起先為我們自己的辛勞成果,乾一杯!」阿華喝完酒,又說:「我們總算苦盡甘來。剛開始的時候,遇到多少困難、多少挫折,多少人認為我們不可能走完全程;過程中,我們也確實碰到許多波折和困境;但經過大家艱苦的通力合作與堅持,今天我們終於完成了好像不可能的可能! 來,為了這個理由,大家是不是應該再舉杯慶祝慶祝我們自己?
    「對!乾杯!」許多人舉杯這樣喊。
    「各位,再把耳朵借給我,」阿華又說:「今天在這裡這樣慶祝,首先我們應該感謝Nylon!第一、要不是他長期、幾乎每禮拜至少有一次、找我討論、研究如何做群眾運動?如何才能完成台灣獨立?我不太可能會承諾許曹德去發動這個運動。第二、要不是他先籌足第一筆預備經費並負責財務,則這個運動根本無法啟動、也不可能進行。」阿華說到這裡,又舉杯再說:
    「來,讓我們敬Nylon一杯!謝謝他!」
    大家喝酒之後,林重謨拿起麥克風說:「現在我們就請Nylon給大家說幾句話,好嗎?
    「好!」大家大聲喊又大力鼓掌。
   「謝謝!謝謝!謝謝各位!謝謝阿華!」Nylon雙手作揖,又揮動雙手向大家致意,接著說:「阿華把我捧上天,我快要飛起來了。其實,在這個運動,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非常重要、非常有貢獻!但是,最重要的,有一點,大家想一想,如果台灣沒有阿華這一個人,今天會不會有這個『台灣新國家運動』?
   「伊?對啊?」大家好像突然才有所醒悟地點頭說:「對對對!沒有!沒有!」
   「好,我再問大家,『台灣新國家運動』要不要繼續做下去?
   「要!要!」
   「各位願意為『台灣新國家運動』繼續奮鬥嗎?
    「願意!」全體都大聲答覆。
    「願意為『台灣新國家運動』吃苦嗎?
    「願意!」
    「即使坐牢也願意嗎?
    「是!都願意!」
    「好!那麼,我們就為『台灣新國家運動』繼續奮鬥,大家再乾一杯!」
    「乾!」
    「乾!」

    
      1989年一月,獨裁者蔣經國已經去世一年了,台灣人李登輝當總統也已經一年了,解除戒嚴也過了一年半,但是許多方面,台灣好像還停留在戒嚴時代,尤其情治當局好像是新時代的白疵,竟然因為「自由時代」刊登「台灣共和國草案」,要用「叛亂罪」偵辦鄭南榕。
     一月二十一日,鄭南榕收到第一張傳票。
     一月二十二日下午兩點多,Nylon約林永生和阿華到一家咖啡廳相見。
    「阿華,美國,我不跟你去了,我把機票都退了。」Nylon一見面就這樣說。
     本來去年底,「新國家運動」第一波結束後,Nylon和阿華就開始計畫一起去美國訪問。美國各地的台灣同鄉已經替他們安排了巡迴演講的行程。
    「我這一生還沒有出國過,本是寄望你這位老經驗帶路的。」
    「放心了,你阿華、這個人,到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必怕會丟掉!況且,這次,美國各地都有許多同鄉,已經準備了歡迎會要請你演講。你只要在演講會上,不要忘了替我問候大家就好。」
    「但,對於這個案子?
    「沒有人問起,你就先不必說甚麼,」
    「若有人問起呢?」
    「那你就簡單說:國民黨若要抓我,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我要行使最激烈的人民抵抗權!」
    「這-」阿華實在搞不清楚Nylon說的話。
    「我已經想好了。我絕不會去出庭,如果硬要來拘提,我要用生命行使人民抵抗權!我要讓國民黨付出驚天動地的代價!簡單說,除非Over my dead body,國民黨抓不到我的!」Nylon講話很鎮靜很清楚,表示那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堅強決定。
    「可是-」永生似乎非常驚訝,一時不知說甚麼才好。
    「永生啊,你若認我是自己的革命兄弟,就不應該想勸我。這一次,我若行使台灣人民抵抗權,就是革命!我要國民黨認清楚:政府是不能濫用『叛亂罪』壓制人民的言論出版自由,尤其國民黨政府在台灣只是一個佔領軍政府地位,根本沒有權力用『叛亂罪』干涉台灣人民的意見表達及和平活動,台灣人民有天經地義的抵抗權!」
    這時阿華一臉苦苦的,對Nylon所說的,似乎又奇怪又擔憂?雖然內心尚有許多不解與疑問,但看到Nylon這麼堅定,又不敢多問。
   「你先不要管我這檔事,說不定甚麼事都不會發生,國民黨也有可能撤案。」Nylon若無其事的,拍拍阿華的肩膀,笑著說:「阿華,你第一次出國,要好好準備,向美國的台灣同鄉宣傳『台灣新國家運動』時,特別要說清楚『新憲法運動』及『總統民選運動』。記得,我等你帶好消息回來!」 
                                                                                              第一次出國
     1989年1月30下午,阿華搭美國聯合航空,六點多到日本東京機場等候了兩個小時,才轉機飛向洛杉磯。
    天黑到天亮,看書吃飯又看書吃飯,不知過了多久,阿華看完一小本英文小說,天又黑了。
    洛杉磯到了,阿華以為這時應該是一月三十一日了,可是,奇怪?洛杉磯機場怎麼還標明一月三十日? 喔,對啦,地球東西方時間相差一天。
    這是阿華第一次出國,也是第一次搭越洋飛機。不但是第一次從高空中,俯看到海洋、山脈、陸海空相連、雲海,或一片漆黑、經過好久才會出現稀稀落落的燈光,或一下子出現令人高興的城市夜色之燦爛燈火等等各種奇異景色;而且,也是首次遇到這麼多的黑、白、棕、黃各色人種的各國人在一起。
    走出機場海關,看到許多接機人群,黑或白人就不必看了,黃色皮膚人群裡,阿華看到有一群人向他揮手,再走近一點,又看到有人手持「歡迎黃華」字樣的紙板。錯不了,那就是來接他的台灣同鄉了,阿華立刻揮動雙手,無比興奮地奔向他們。
    「我是楊惠喬。」
    「陳堅,叫我阿堅。」

    名義上,這一次阿華的美國訪問,是應「美國台灣人權協會」的邀請,實際上,卻是「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的安排。而全程的排定、變更與聯絡,則完全靠楊惠喬女士一個人的辛苦。
    阿華在楊惠喬家裡住兩天,在阿堅家住三天。第一、二天都是由楊女士或阿堅開車,載他到處去拜訪朋友,或到各處一邊看看一邊介紹美國。在洛杉磯,阿華不但結識了楊嘉猷、許丕龍、王桂榮等等許多新朋友,還會見到陳婉真、林水泉、李福春等等一些老朋友。而且,在一家大飯店裡密會到許信良,因為那時風聞他是當時國民黨想要抓或暗殺的通緝犯,所以他的行蹤特別秘密。最意外的是,當時竟然張俊宏已在那房間裏面等候,俊宏剛巧到美國一星期,他們三個人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這樣在一起聚會暢談了。
    第三天晚上,正是農曆除夕,一百多位台灣同鄉,各帶不同的一兩樣佳餚,相聚在一個相當寬大的會議場所,共同歡渡台灣過年夜,同時邀請阿華上台演講。
    三個小時裡面,阿華演講只花半小時,兩個半小時是用在答覆問題。許多同鄉是留學博士的医生、工程師、教授或學者,問的問題有好多是很怪、很有趣的,有些人在問問題的前端,其實是先發表他個人的高見或怪論。
   「黃先生,請教你,咱台灣人,論讀書或謀生能力,在全世界與其他民族比較起來,不但不差,而且相當強。譬如:我們到美國、日本、歐洲留學的、做研究的或做事業的,表現非常優越的或非常成功的比例,都不亞於大多數的其他民族。然而,二次世界大戰前,英、法、德、荷蘭、比利時等等歐洲列強在亞非洲的許多殖民地,在大戰後,都已經相繼成功建立了自己的獨立新國家,唯獨咱台灣人搞了幾十年的台灣獨立運動,卻好像一點成績也沒有?你看,這是甚麼原因?難道真像有些人所說的,因為咱台灣人,太多是太自私自利又貪生怕死、太愛錢又愛做官,所以太容易妥協、太容易被分化、被收買,以致常常不能團結一致、不能堅持貫徹,所以也就一直搞不成功,是這樣的嗎?
    「你所說台灣人的那些毛病,其實在全世界的各種民族都有。台灣獨立運動至今沒有成功,依我看,應該有許多其他原因,譬如:
第一、我們的祖先若是從中國移民來的漢人,不論是避災避難、或避債逃債、或避酷吏、避暴政、或犯法逃犯、或本來就是到處流浪謀生的浪子,絕大多數可以說是為了求生存。這樣的漢人,絕大多數都是最討厭政治或害怕政治才離開中國大陸的,他們根本不會想到甚麼建國不建國。其實,這一類避災、逃難、流亡式的移民漢人,不論到美國、菲律賓、或南洋其他國家,幾乎都一樣,好像都有討厭政治或害怕政治的遺傳,即使他們的財勢已經大到可以影響政治,也是不太願意跑上政治第一線。這也許和中國政治的『抄家滅族』有關。家族有人考上狀元,你不必高興,十幾二三十年當中,只要這個狀元有一天在官場上出狀況,吃了官司,隨便判罪都可能被判『抄家滅族』。千百年來,往南方跑的,或流亡海外的漢人祖先,可能有許多就是逃避『抄家滅族』的,這樣的人自然就會盡量不讓子孫去碰政治了。
第二、若我們的祖先是原住民,則依照歷史學家湯恩比的說法,兩種文化相遇,弱勢文化總是抵不過強勢文化。抵不過漢文化,更抵不過西洋文化。事實上,數百年來,原住民越來越弱勢,現在更不可能想要建國了。
第三、不論是以上哪一種血統的或兩種混血的台灣人,都好像只知任命的被人統治,根本不知自己也可統治自己。四百年台灣人,就好像舞女,不管你高不高興,從荷蘭、鄭成功王朝、滿清帝國、日本、到國民黨政府,從一國轉手到另一國,都是外來統治者。每逢新朝代,台灣人民都只知調整自己適應新統治者,絕少敢反抗,即使遇到酷吏或暴政,也都只是盡量逆來順受。根本沒有人會想到自己獨立建國。」
 阿華說到這裡,突然有人打叉說:
    「不不,滿清把台灣割給日本時,台灣人曾經建立『台灣民主國』。」
「對對,『台灣民主國』曾經曇花一現。但是,當時的領導人,包括總統唐景松,目的只是抗拒日本,心中還是效忠滿清,根本沒有我們今天這種建國意識。所以,日軍登陸,他們就最先逃回大陸。」
「阿華,你對『二二八』怎麼說?那算不算是一種台灣獨立建國的啟發?
另有一個人這樣發問。
    「『二二八』是台灣人,從熱心歡迎所謂『祖國』,到痛心恨惡『祖國』!一年半前後,親眼看到所謂『祖國』軍人或官吏,竟然這般無知、無能又貪腐粗暴!把台灣當作勝利征服地,把台灣人民視如被征服者,搜刮、霸佔台灣財物,魚肉人民,甚至經常發生不可思議的強姦事件,真是比異國日本殖民政府更可惡!台灣人民逆來順受到實在已經忍無可忍了,才會爆發『二二八』。然而,這只是突然引爆的反抗怒潮,反抗者並沒有計畫、沒有決心、沒有目標,很容易被騙、被妥協,最後還是被慘酷地撲滅!甚至許多無辜的台灣菁英,在事後慘遭屠殺!也因為這樣,漏網逃亡香港、日本或美國的台灣人才會乾脆開始台獨運動,台灣島內的人,更是因此才開始思考台獨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說,『二二八』確實好像是導引台灣人會想到台獨的激發因素。」
    「黃先生,你看,如果台灣獨立成功,我們是不是先要廢除北京話作國語,改定台灣話作國語?
    「這並不一定需要。印度獨立後,還是以英語作通用語言;戰後非洲新獨立的國家,大多數還是用已經通行的原來殖民帝國的語言,如英、法、德語等等做為通用語言或國語。語言是溝通工具,方便好用最重要,也許我們不必定國語,把河洛話、客家話、原住民語言和華語,都平等看待,通用與否,讓使用者市場去自然決定。」

    第六天還沒有天亮,阿華就被載去趕搭飛機到搭拉斯,又從搭拉斯轉機到芝加哥。飛機停下來,眼看一片白茫茫,冰天雪地,好冷好冷!
    這是阿華生平首次親身來到這麼冷的白雪世界。
    走出機場海關,一樣有台灣同鄉在那裏等候接機。阿華上了車,立刻好奇地向發開:
    「這是多少度?
    「零下二十度左右吧。」
    「零下二十度?」阿華非常驚訝地向車窗外望去。
    房屋牆壁、屋頂,馬路,草地樹木,一路上看見的,樣樣白茫茫。開了兩個多小時,到達一棟大樓才停車。在門口迎接阿華的同鄉,都是穿著大衣或厚厚的夾克。
    又是一個寬大的室內場所,又是吃完飯接著演講,又是一講就是三個多小時,又是兩個小時以上有趣的問與答。
    在芝加哥只有一天一夜,就又搭飛機轉往新地方去訪問演講。
    就這樣一個地方再到一個地方,去訪問演講。大多時候搭飛機,有時候搭巴士,六十五天裡,不但美國各州幾乎都去過,也分兩次去訪問了加拿大的多倫多和溫哥瓦。而且在二月二十六日,特別從舊金山飛到日本去訪問六天,為了趕在東京台灣同鄉舉辦的「二二八」紀念會上做主講人。
    四月四日晚上,阿華在美國西雅圖的演講,是最後一場。往後還有三天,那裏的同鄉已經替他安排了輕鬆的旅遊。
    演講結束時,阿華在那裏和吳寶玉小姐打通了電話。
   「你甚麼時候回來?Nylon這裡的朋友都在念你呢!」
   「再過三、四天吧。」
   Nylon天天都問你甚麼時候回來?,他說他要等你回來。」
    Nylon從一月二十七日開始自囚。他在雜誌社裡布署了防禦工事、鐵門、鐵窗加鐵絲網等等,並且準備了三桶汽油和一隻打火機,藏在辦公桌下,隨時等待拘提時,要隨時準備以身殉道。全台灣許多人輪流到雜誌社來聲援,每晚總有二十人左右就睡在雜誌社裡,吳寶玉幾乎天天在這裡。
   「好,我看看,如果有機位,明天就回去。」阿華突然歸心似箭,好想家啊!
   也就這樣,立刻請同鄉幫他打電話找到了機位,改變行程,提前在天未亮,就去搭飛機回國。

    回到桃園機場,是四月六日晚上九點多,吳寶玉和顏錦福及其司機三個人來接他。
   「哇!你出門時,只帶一個行李,現在卻拿三個這麼大的回家啊!」寶玉非常驚訝地說。
   「還有兩箱書,我已經用郵寄先寄回來,大概下個禮拜就可以收到。」
   「怎麼那麼多書?
   「都是人家送的,每個地方一兩個人送兩三本,累積起來就多得不得了啦,大部分是英文原文的。」
   大家都上車坐好了,司機問:「先到哪裡?
   「還是先去看Nylon,他還在等阿華。」寶玉說。
   「對,先到Nylon那裏去,他正在等阿華,我們趕快去!」顏錦福說。
   他們到了雜誌社,Nylon和許多人都還沒有睡。
   「阿華回來了!」許多人這樣喊著
   「黃先生,你回來了,Nylon一直在等你。」葉菊蘭看到阿華,很高興似的,趕快很禮貌地說:「現在盧修一正在裡面,他和Nylon已經關門談了一個多小時,大概快結束了,請你等一下。」
    葉菊蘭剛說完話,Nylon的房門開了。盧修一很嚴肅地走出來,輕聲對阿華說:
   「阿華,趕快!輪到你了,Nylon等你很久了。我明天還要上課,必須先回家,你趕快進去和Nylon好好談談,想辦法勸勸他,不管怎麼樣,總是先要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材燒。尤其幾百年來,全台灣只有這樣一個Nylon!」盧修一還沒說完話,Nylon卻催著說:
   「阿華,趕快進來。」
   阿華走進門,Nylon隨手把門關上。
   「怎麼樣?到美國、日本看看,不錯吧?聽說你在許多地方演講都很轟動啊?椪柑非常稱讚你『二二八』在日本的演講。」
    「椪柑」是許多人對江鵬堅主席的暱稱,這一年「二二八」,他和謝長廷都被邀請去參加。而且他在日本那兩天,都和阿華一起住在王育德太太家裡,也是他帶著阿華在東京新宿到處去逛街,或去和台獨聯盟的黃昭堂、許世楷他們一起喝酒。
   「當然不錯了,第一次出國嘛。但是,很可惜,行程太緊湊了,六十五天八十五場演講,有時候一天三場,差不多跑遍美國各州,又到日本、加拿大去,一半以上是天天趕飛機,真是太累了。有許多時候,我真弄不懂Where is where?(何處是何處?)」
   「哈哈!不錯,不錯,許多第一次去美國巡迴演講的人,都有這樣的經驗。所以,這一次如果我能去,本來也只打算出國時,和你一起;但出國以後,大部分的時間,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不管怎麼樣,你這次沒有一起去,實在可惜,我遇到一些人,很能深入討論問題,如果你也在一起,那一定更棒!」
    「對對對,趕快告訴我,你遇到哪些人?談論些甚麼?
    「台獨聯盟、海外組織、獨立台灣會、還有零零星星的各路人馬,差不多都遇到了。…」
    阿華將出國所遇到的各種人物、各種狀況以及在各處演講的種種情形,相當簡要也相當清楚、生動地一連訴說了一個多小時,Nylon一直很專心靜靜聽;直至阿華說到:「有許多同鄉,對『新國家運動』『新憲法運動』以及『總統民選運動』都非常有興趣。特別是『新憲法運動』,他們希望我們要繼續推動。」
    Nylon才插口發問:「甚麼?你說他們對『新憲法運動』特別有興趣?
   「對,許多人都認為『新憲法運動』應該優先推動。」
   「不錯,『新憲法運動』的確最重要,但是,憲法太深了,不適合群眾運動。我看,我們還是先推『總統民選運動』。『總統民選』比較容易打動人心,台灣這個國家的總統,就由台灣的全體公民選出,絕對比較容易得到台灣人民的支持。」
   「尤其台灣人民,自小看到美國每四年改選總統一次,好羨慕啊!相信多數台灣人,都是多麼盼望有一天自己也能選自己的總統?
   「對對!你說得對!好,就這樣決定,下一波,我們就全力推動『總統民選』,你負責籌畫。這時候,你回來,我就放心了。」這時Nylon看了自己的手表,驚訝地說:「哇!快兩點了!好了,你趕快回家,寶玉還在外面等你,你們已經分別兩個多月了!哈哈!趕快!趕快!」   Nylon打開門,笑笑地對門外的吳寶玉說:
   「寶玉啊,阿華交還給你了,你們趕快回家吧,太晚了!拜拜!」
   「拜拜!Nylon!謝謝!拜拜!」

    四月七日早上,窗外陽光已經照射到床上的棉被了,寶玉還在睡覺,阿華揉揉惺忪的眼睛,看看手錶。
   「哇,快九點了?
    凌晨四點多,他和寶玉才睡覺,所以今早都起晚了。但見他在寶玉的臉上親一親並輕聲地說:
   「起床了,九點了!今天不是有許多事要做嗎?
    寶玉瞇著眼睛慢吞吞地說:「是啊,中午,我們要到大溪去,我大姊要請你吃飯;下午,永生召集一些幹部要開會,你一定要參加。今晚我們就到雜誌社去陪Nylon。喔,對了,趕快打電話到雜誌社去,告訴他們,白天不能去,晚上才去。」
    阿華隨即一手拿起床邊的電話筒,一手撥號。可是,一次又一次,雜誌社的一些電話號碼都打過了,都是打不通。
   「奇怪? 雜誌社的電話都打不通?
   「那就打小邱的行動,他現在天天在那裏。」
   「幾號?
   「我來打。」寶玉接過電話,立即迅速撥號,也立即打通。是小邱太太接的。
   「寶玉!快快!快來!Nylon出事了!」對方聲音很大很急。
   「甚麼事?怎麼樣?
   「不得了了!Nylon已經…」小邱太太哭了,講不出話了。
   「好好好!我們馬上去!」


     阿華和寶玉趕到雜誌社時,Nylon已經自焚成仁了。
    天剛亮時,大批國民黨警察要來拘提Nylon,強力硬闖鐵門之際,Nylon在自己的辦公室立刻點燃汽油焚燒自己。警察成功闖進兩道門時,Nylon已經焚燒成烈士了。
    他一身焦黑,兩腿筆直,雙臂張開、緊握拳頭,直立起來,就像一尊正在高呼口號的勇士塑像。寶玉跑到Nylon面前就大聲哭、大聲叫:NylonNylon!…」
    其他在場的女性大都早已哭得雙眼濕紅,尤其葉菊蘭更是泣不成聲。
    阿華沒有哭出聲音,心裡卻難過得不得了。這一天,他整天都待在現場,看到許多人,一批批來到就哭的,叫的,跪下來的又哭又拜的,或不斷罵國民黨政府的,出現許許多多不同的悲痛場面。
    黃信介、張俊宏、江鵬堅、謝長廷、陳水扁、陳永興等等都來了。記者問他們,大都痛斥國民黨濫用公權力、迫害人民言論出版自由。有的就像發表演講,對著記者和旁邊一大堆群眾,激昂憤怒地講了半個小時以上。直到深夜了,在基督教長老教會一些牧師帶領下,做禮拜、唱詩歌、講道、禱告,才結束解散。但是還是有一些人留在那裏守夜。阿華和寶玉就是在大眾結束解散後許久,才慢慢離開。


    四月十日,民進黨中常會決議:為「台灣建國烈士──鄭南榕」舉辦追思大會。鄭南榕治喪委員會選定五月十九日,在基河路廢河道廣場舉辦告別式;推江鵬堅、李勝雄、陳水扁、謝長廷和陳永興五人為決策小組;阿華則為行動工作小組召集人。等於實際工作都由阿華負責指揮。
    除了雜誌社樓下門口巷子路上,設有靈堂之外,屏東、高雄、台中和台北龍山寺等等也都有人自動去設靈堂供人膜拜。鄭南榕屍體則停棺在民權東路的殯儀館,預定五月十七日才移靈到廢河道廣場。
    五月十七日早上,在民權東路的殯儀館裡面,鄭南榕家屬及一些親朋好友先燒香拜拜,準備移靈。台中、桃園、台北縣市各地共有二十二輛宣傳戰車自動來參加。
    阿華靈機一動,悄悄去分別取得現場的江鵬堅、黃爾旋和邱義仁三人的同意,立刻用心安排車輛順序,第一車、阿華要坐的,是台中陳元分駕駛的宣傳戰車,第二車是靈車,第三車是家屬葉菊蘭母女,其餘的,就照現在的樣子排列。啟動前,阿華先到每輛車對每一位司機說:
   「看好你前面的車子!一定要跟定它!」
   並且請顏錦福幫忙負責監督車隊順序。
    車隊從民權東路往民權西路慢慢行進,到延平北路左轉,到長安西路右轉,到西寧北路左轉,向西寧南路行進,快到內江街時,阿華請顏錦福立刻一車車傳話:
    「到了內江街,就左轉快速行進,不要管紅綠燈,直奔總統府!」
    車隊在寶慶路上奔到博愛路口,遇到紅燈,有警察要擋路,當時還是台北市議員的顏錦福,立刻跳下去把警察支開,親自站在那裏指揮,讓車隊順利奔到重慶南路總統府前的廣場。
    一些憲兵慌慌張張跑出來時,Nylon的靈車已經從斜坡開上正中大門。
    雖然憲兵不停地急忙趕人,大家還是不勝高興、興奮地唱歌、喊口號,又照相留念才離開。
    Nylon希望有一天能夠「遊行到總統府大門口!去摧毀那個象徵高壓統治的至尊權威!」的遺願終於踏出第一步了!


   
    「遊行到總統府大門口」這一幕,有人拍下來製成錄影帶,送到各地流行。有些沒有參加的人看完片子,直跳腳!大嘆可惜自己沒有機會參加!有些人還打電話向阿華埋怨:為何事前沒通知他們來參加?
    阿華的回答是:如果事前打電話或寄信通知,則消息一定走漏,警方事前防備,我們就一定辦不成。
    可能也正因為經過這一幕,台北市警方特別緊張。五月十九日鄭南榕出殯遊行,屬於婚喪遊行,是不必事前申請核可的。雖然阿華曾送一分「遊行路線圖」給警察局,但是阿華若要臨時變動,也不犯法。於是,警察局長拜託市議員顏錦福,幫忙安排,十八日下午讓局長和阿華在局長會客廳當面溝通協商。
    「昨天早上,當我聽到你們到內江街要左轉,我就知道:糟糕!慘了!來不及了!這一下,我的烏紗帽不保了!」
     局長相當幽默,有說有笑。前後談了二十分鐘,最後達成協議:
         ◎遊行隊伍進入「介壽路」,只走到公園路口。
         ◎ 局長一定要求警方節制:不動警棍!不還口和群眾對罵!
         ◎有事隨時協商,盡力維持過程和平、結果和平。
    「黃先生,真謝謝你!一切拜託了!」
     局長非常客氣地送阿華和顏錦福上了車,又站著揮手送車子離開。


    五月十九日,預定早上十點才開始告別儀式,可是,不到九點﹐士林廢河道廣場裡裡外外都已經人山人海,四周排滿了來自各地的宣傳戰車。到九點半的時候,阿華看到人數已經遠遠超出預計,當場請林永生幫忙從現場,找一些被稱為「街頭戰將」的基層黨工到前面去當糾察。
     忙亂中,有一個人從身後走來、特別對他拍肩膀打招呼說:
    「阿華,要保重!」
    「嗨,詹的,你也是阿樺,咿?你怎麼穿那麼多?感冒了嗎?
     原來那就是「桃園機場歡迎許信良事件中慘遭軍警毆打」、「五二○農民運動戰將」的詹益樺。他穿著夾克,前面的拉鍊還拉得好好的,瘦瘦的身材變成胖子,好奇怪?
    「前天有一點點,現在已經好多了,只要注意一下,就不要緊。」
    「還是要多小心點。對了,那就麻煩你走到最前面幫忙當糾察,好嗎?
    「好啊!我這就走快一點。」
    「等一下,這一個糾察圈套,你帶著。」
    「好好。」詹益樺手接過糾察圈套,隨即加快腳步往前走。
     阿華從後面看,詹益樺就好像用夾克包住身子往前急走,實在有一點怪怪?但這時太忙了,沒有時間多想甚麼。
     他隨即又去找到林永生,急忙說:「永生啊,你找到幾個人了?
    「不少,可是大多數都要往最前面去,我擔心前面人太多。」
    「那你就多叫一些人到最前面當糾察。樹枝啊和李清淵兩個人負責最前面,你就去找他兩人配合。」
    其實,阿華在五天前,悄悄請李清淵負責從艋舺找六十人當旗隊,要青壯的,要用長木棍掌「新國家運動旗」;又請林樹枝悄悄去買兩車的棉被,跟隨在旗隊附近。一旦旗隊走進介壽路,到公園路口,被蛇籠、拒馬的鐵絲網擋住,旗隊就會立刻將旗桿排放在鐵絲網上,那麼林樹枝就隨即叫人把棉被鋪放在旗桿上面,好讓後面的人可以跳上去,踩在棉被上,跑到重慶南路的總統府大門前,進一步實現Nylon生前的願望。這個祕密只有他們三個人知道。
    但是,這一天出了一件大意外,又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意外!這驚天動地的意外,使那祕密行動無意義、也無法實行。
    大意外的一件是:當告別式快要結束、送葬遊行快要開始之際,鄭南榕大靈堂的司儀,突然宣布:「接著要弔祭的是─特別從美國趕回來的──陳婉真小姐!陳小姐,請─」
     她是十幾年不能回國的海外黑名單。幾個月前,她曾經闖關一次失敗,在桃園機場被抓到後,立即被遣送回美國。這一天,不知她如何闖關成功,就像從天空降下來,突然穿著「紀念鄭南榕」和「建立新國家」的黑色送葬制服,出現在大靈堂,使現場許多人都嚇了一大跳!
    陳婉真的突然出現,好像使遊行群眾獲得莫大鼓舞,雖然天空中飄著微風細雨,久久的,飄濕了臉也飄濕了衣服,五萬多人卻好像都毫無感覺,一排排提著布條或旗子,毫無顧忌似地,莊嚴肅穆地,從士林廢河道出發,沿著承德路、民生西路、中山北路到中山南路、轉進介壽路,一路密密麻麻、緩緩行進,相當井然有序。下午兩點半,第一隊從士林開始走,五點半,走進介壽路,最後一隊才剛剛從士林出發。
    但是,驚天動地的事件發生了!
    走在最前面的糾察詹益樺,在大家不注意的情況下,突然點火引燃綁在身上夾克內的汽油包,雙臂張開,勇猛一撲,撲在拒馬鐵絲網上。立刻,「幌!」一聲巨響,燦爛的火焰沖開!驚動了周遭。
    「哇!啊!」
    「不得了!有人撲在那裏點火了!」
    「快!快快!快救火救人啊!」
    「啊!阿樺!阿樺啦!」
    「阿樺自焚了!不得了!快呀!救人啊!」
    林樹枝帶來的棉被,這時竟然變成撲滅油火的好器具。但是,來不及了,棉被從車上搬下來,拿到現場要滅火,詹益樺已經成功追上鄭南榕的腳步,捨身成仁了!
    現場一片慌亂,許多人跪下來伏在地上,又哭又拜;有人跳腳摧胸、又哭又叫又罵。
   「混蛋國民黨!我們跟他們拼了!」
   「國民黨!你們不得好死!」
    許多人對著軍警痛罵不停,有些甚至比手畫畫腳,想要衝過去;但也有許多人不贊成,他們多麼擔心又爆發新意外,認為還是趕快處理詹益樺的善後要緊。一時間,呈現大混亂,一個叫要這樣,一個喊要那樣,一個比一個大聲,許多人好像都要指揮別人,許多人好像都不聽指揮了。
    「阿華,你趕快爬上指揮車去處理!」江鵬堅、李勝雄不約而同地一起催著阿華趕快上去。
    阿華上去以後,抓住麥克風,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張大眼睛,很認真地看看四面八方,看到熟悉的,特別對他們揮揮手,就這樣,過了一分鐘左右,場面靜下來了。阿華才開口說:
   「各位兄弟姊妹:各位來自全台灣國各地的好朋友:請聽我講,今天為了紀念咱台灣國最勇敢的建國烈士鄭南榕兄弟,咱特別來陪他走最後的一段路程!按咱本來預定的計畫,就是下午六點走到這段路程終點的這裡,也就是總統府大門前、正對面的這裡。接著就讓家屬用車子快速直接送Nylon到火葬場,那樣才能準時趕上最好的時辰。也就是說,咱今天紀念台灣建國烈士鄭南榕兄弟的送葬儀式,現在算是已經結束;但是,很不幸的!咱的另一位勇敢兄弟詹益樺先生,剛剛卻在這個地點追隨Nylon,壯烈成仁!咱大家都非常沉痛、悲傷!咱這時候實在不忍心就這樣離開這個地方,對不對?」
    「對!對!」
    「所以,我建議咱從現在開始就在這裡靜坐,坐到晚上十二點為止,作為咱對詹益樺先生的不甘!追思!哀悼!」阿華講到這裡,突然停頓一下,轉向那些站在鐵絲網旁邊及後面的數千位軍警先生喊話說:
   「各位軍警先生,辛苦你們了!我們現在開始是和平的靜坐,請千萬不要干擾!讓我們平平靜靜地,為了剛剛在這裡自我犧牲生命的弟兄,做完我們最起碼應該做的事情!」接著阿華轉回面對自己的群眾說:
   「各位好朋友:我,阿華這就開始要下車去靜坐,我將坐到十二點。有事情需要先離開的,不用客氣,就請先離開。要同我一起靜坐的,也一樣,可以隨時先離開,千萬不要勉強。」
    阿華講完話,深深一鞠躬,就跳下車,走到群眾的最前面,席地靜靜坐下來。接著江鵬堅、李勝雄、姚嘉文也一一坐下來,很快的,好幾千人都坐下來了。這大概是第一次有這麼多人,晚上在這個地方靜坐這麼久。
    四五個小時的靜坐時間內,有人演講,有人帶領唱歌,有人帶領祈禱,有人當場作詩追念Nylon和詹益樺。這一夜,表面上,數千軍警與近萬民眾緊張對峙,實質上,可以算是很有意義的一夜。              
                                               一九八九這一年   
 一九八九這一年,除了台灣發生四月七日「鄭南榕自焚、壯烈成仁、對抗不義政府」的驚天動地事件之外,世界上其他地方,也爆發了一些類似震驚的政治事件,如:
   1)三月,西藏拉薩發生人民反抗中共政府的群眾暴動,中共宣布戒
       嚴,大軍進入市區無情鎮壓!
   2)四月,中共總書記胡耀邦去世,學生民主運動一天天激化。
   3六月四日,中共坦克大軍開進北京,強力鎮壓學生運動,死傷
        成千上萬。這就是震驚世界的「六四天安門事件」。
   4)八月二十三日,德俄密約五十周年,約兩百萬的波羅地海三國人
        民,以手牽手,圍繞三國首都,聯成三百七十英哩人間鎖鍊,以
        抗議蘇聯非法併吞,並要求獨立復國。
   5)十二月二十九日,捷克發生革命。Velvet Revolution
   
    這是解嚴後的第三年。
    台灣:1945年中國國民黨開始軍事占領;1947 年爆發「228」台灣各地人民普遍反抗事件,蔣介石從中國大陸派遣大軍來鎮壓,成千上萬的無辜慘遭大屠殺,台灣人民因此久久不敢也無力反抗;1949年蔣介石丟失中國大陸,夾帶百萬難民及六十萬大軍流亡台灣,開始軍事戒嚴高壓統治;形式上,台灣是中華民國的復興基地,跟隨蔣介石流亡的中央民意代表就在台灣復職成為不必改選的「萬年國會」,而蔣介石也成為終身總統;三十八年戒嚴時期,兩萬以上的異議人士和無辜被抓入獄或被槍決,人民沒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保障;經過一些人,很勇敢、機智、堅持又要幸運不被殺的長期奮鬥,才慢慢累積成「黨外」勢力;1986 9月「黨外」勢力冒險宣布成立「民主進步黨」;19877月國民黨不得不宣布解除戒嚴; 19881月蔣經國去世,終結強人時代,跟著政治民主化及人權運動一波坡加速展開,學運、農運、工運、環保運動等等也一一相繼爆發。
    1989年,就是踩在前述這些基礎上的繼續發展。
     一月開始,民進黨持續罵「萬年老賊」,要求「國會全面改選」。
     四五月有鄭南榕、詹益樺的自焚抗爭。
     八月十一日「世界台灣同鄉會」在高雄市舉行年會,不准回台之海外黑名單的世台會會長李憲榮、副會長蔡銘錄、秘書長羅益世和台獨聯盟中央委員蔡正隆闖關回台,意外地在現場出現,造成大震撼!為了他們加上陳婉真,從南到北,各地的許許多多熱心志士群眾接連一一舉辦歡迎活動,葉菊蘭、吳寶玉和阿華就因此特別忙了一兩個月。
    十一月,葉菊蘭、盧修一、周慧瑛、謝長廷、李逸洋和其他等等共三十二位候選人(立法委員、省市議員)組成「新國家連線」發表共同宣言,主張「台灣主權獨立」「建設台灣成為東方瑞士」,結果當選了二十二位。民進黨全黨當選的則有:立法委員二十一人,省議員十六人,台北市議員十四人,高雄市議員八人,縣市長六人,應該還要加上當選嘉義市長的黨外張文英。國民黨雖然還是佔絕對多數,但應該開始感到面臨挑戰了?
    此外,許信良在九月二十七日搭漁船偷渡回國被捕,民進黨發起「迎接許信良回家」的探監活動及至十二月二十三日被「叛亂罪」判十年等等一連串群眾聲援活動,都相當轟動,也都使國民黨統治當局相當難堪。
    年底壓軸竟然是:阿華突然收到高等法院的傳票。 
    十二月二十三日早上,阿華在台南結束URM訓練時,看到「自立早報」登出民進黨中常會決議:提名總統、副總統候選人,推動「總統民選運動」,提名辦法規定-若要登記成為「本黨提名總統、副總統候選人」,必須先取得二十名全國黨代表的聯署推薦,又要交五十萬登記費,然後再由全體黨員投票決定。
    在場的URM老學長戴振耀看完這個新聞後,半開玩笑地說:
   「嗨,阿華,你去登記,我給你聯署推薦,我是全國黨代表。」
   「哈哈!先謝謝啦!二十位全國黨代表,可能不成問題,但是五十萬登記費就成問題了,因為這又不是真的選舉,比較不可能募到錢。」
   「說得也對,不過,說真的,你很適合,你再考慮看看。若要,別忘了我是聯署人之一!」
   「謝謝!」
    阿華下午離開台南,晚上到台中市,趕上參加李明憲競選市議員的募款餐會。現場八十多桌,大部分是台中當地人,外地來的,都是李明憲和王朝鑫的朋友,阿華被帶到主桌,張溫鷹、王朝鑫、李明憲都在那桌上,阿華的二哥黃明潭也在那裏,他在一個小時前就到了。
   「阿華,你看看,我昨天收到的。」他二哥拿出一個公文封給他。
   「傳票?」阿華第一眼看到那公文封,心裡就發毛,終於來了,這一下又不知要關多久?
    自從發動「新國家運動」開始,他就已經有這種心理準備。尤其Nylon519出殯之後,他更加認定遲早會來的。
    王朝鑫看到阿華表情怪怪的,隨即很關心地問道:「甚麼事?要不要緊?
   「你看看。」阿華把傳票遞給王朝鑫。
   「哇?又是叛亂罪?」王朝鑫大吃一驚。「那怎麼辦?
   「我老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不要緊的,坐牢,對我來說,已經不算苦差事。只是,這一次,應該想辦法讓國民黨付出一些代價,…」阿華這時兩唇緊閉,表情怪怪,好像腦經正在快速打轉。
    「阿華,你只要不走Nylon的路子,要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多謝!讓我再想想…」阿華又緊閉嘴唇苦思著,約只過了半晌,突然,若有所悟地說一聲: 「有了!」接著,隨即展開從台南帶來的自立早報,指著民進黨決議提名總統候選人的那篇報導說:「朝鑫,你先看看這一篇新聞!」
    王朝鑫接過報紙,隨即低頭快速閱讀,大約過兩分鐘,就看完了,只見他抬起頭來隨即問道;
   「爭取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
   「對,如果能爭取到這個身分,國名黨要抓我,不是很頭痛嗎?
   「對!對!」王朝鑫用力拍掌兩下,立即接著說:「對!說不定因為這樣,國民黨就不會抓你。阿華,五十萬,我負責!等一下,你就在這裡,馬上宣布,請大家支持。」
    王朝鑫這時站起身來,走到講台邊,對司儀咬耳朵說話。只見司儀頻頻點頭後,隨即宣布:
   「各位,現在,請鼓掌歡迎咱大家所尊敬的前輩黃華,阿華來為李明憲說說話,阿華,請-!」
   「各位,今天咱大家到這裡來,主要就是要支持咱的兄弟、李明憲競選台中市議員,對不對?
   「對-!」
   「對!咱就是要推咱的好兄弟李明憲,到市議會去為咱大家的目標,進一步打掽!大家都知道,明憲阿,他,勇敢、實在…」阿華從稱讚李明憲勇敢實在、多才多藝說起,說到李明憲是新國家運動的熱心幹部,新國家運動要成功,必須要有許多熱心幹部到各個民意機關去認真奮鬥,這就是阿華為什麼會特別跑到台中,來請大家支持李明憲。
   「…,現在,我喊『李明憲!』大家就喊『當選!』,好不好? 
   「好!」
   「李明憲!」
   「當選!」
   「李明憲!」
   「當選!」
   「李明憲!李明憲!李明憲!」
   「當選!當選!當選!」
   「好!咱大家已經決定支持李明憲兄弟的這個時候,請讓我順便來向大家報告一件事,今天我二哥交給我這一張,」阿華說著同時將那張傳票亮出來。「這是高等法院給我的傳票,又是叛亂罪嫌!」
    這時許多人非常驚訝!剛才的興奮突然消失了似的,表情呆呆,好像不知所措。
   「各位再聽我說,坐牢對我已經不是可怕的事;先不要管它,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在我坐牢之前,需要請大家幫幫忙,那就是──民進黨中常會已經決定要提名總統、副總統候選人。我想爭取做民進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以便進一步推動『總統民選運動』,那是我們新國家運動的一項主要運動,有了民進黨提名的身分,做起來可以事半功倍,而且,國民黨要抓我,也要特別頭痛。」
   「好!好!我一定全力擁護你!阿華!」李明憲大聲呼應。
   「各位,我王朝鑫負責登記費五十萬!」
   「我是全國黨代表,我一定聯署推薦你!」張溫鷹也起立表示支持。

    在台中,繼張溫鷹之後,又有兩位全國黨代表願意聯署,加上戴振耀,就有四名了,已經佔二十名的五分之一了,這是很大的鼓勵。於是,阿華半夜回到台北,立刻打電話請林永生、陳婉真、蔡金堅和江瑞添等人,一起到蔡金堅家裡去徹夜商量。
   「在沒有其他更好的地方之前,我這裡可以權充臨時總部,辦公桌、電話、傳真機樣樣齊全。」蔡金堅馬上表示願意提供他的住家大廳做總部。
   「永生阿,就請你擔任秘書長,也就是你要負責內外總指揮。」阿華說。
   「好,那麼,我建議阿添負責宣傳文宣。」永生說。
   「對,阿添阿,就麻煩你了?」阿華說。
   「這是我的榮幸!我非常高興打這一戰!」江瑞添很自信似地說。
   「阿添阿,你一個禮拜以內,要準備好『政綱政策』和登記表格。」永生強調說。
   No problem!」
   「婉真姐,你人面比較廣,就幫我到各地找全國黨代表聯署。好嗎?」阿華說。
   「那還用說,我剛剛就開始在打算要找甚麼人又甚麼人?我們一定要在半個月以內,找到一半以上的全國黨代表聯署才可以。」
   「對,搶先聯署一半,比較容易成功取得提名。」金堅說。
   「一共有多少全國黨代表?」阿添問。
   「我剛剛已經找出資料,一共有一百三十六名,六十八名就是一半。黃信介這一次就是得到一百一十六票當選黨主席的。」永生翻開手中的講義夾說。
   「如果能找到一百十六名以上聯署,比黨主席的票數更多,豈不更好嗎?」阿添說。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比信介仙多!這是禮貌!」阿華很肯定地說。

    隔天,他們個個就馬不停蹄似地趕工了。林永生立刻找到十幾個幫手,三天內,總部所需要的東西大都齊全了;阿添在第五天就擬好『政綱政策』,也填好表格;阿華和陳婉真到各地跑了八天,竟然能夠聯署到八十五名。明年一月四日開始登記,他們準備第一個去登記。 

                                                                              叛亂犯與總統候選人
  
    1990年1月5,各大報頭版頭條新聞,幾乎都是登載:黃華 第一位完成登記角逐民主進步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
    一月八日早上,阿華卻收到高檢處一月三日寄出的『叛亂罪嫌』起訴書,並有一張傳票通知一月十七日早上十點開調查庭。這天下午,林永生召集到臨時總部開會。
   「我的意見是:十七日那天早上,我們要動員群眾到高院去聲援。阿華本人出不出現,要視情況而定,如果當天並沒有許多警察等候在那裏準備抓人,阿華不仿十點鐘準時,在高院大門口,手拿白布條出現一下,但絕不進去開庭!」林永生說。
    「對!很好!」阿添用力拍掌一下,又緊握著手掌說:「但,白布條要寫些甚麼呢?…」阿添瞇著眼睛沉思起來。
    「我想,只寫『台灣共和國萬歲!』幾個字就好,簡單、好記、新聞性又大!」阿華胸有成竹似地說。
    「讚!讚!目前在台灣,大概只有你『黃華』,遇到這種事,還敢在高等法院門口這樣做?」阿添翹著大拇指,對著阿華稱讚說。
    這時陳婉真悄悄走進來。
   「失禮!我遲到了。」
   「不要緊,怎麼樣?不是吳哲郎找妳去嗎?」阿華說。
    吳哲郎是現任國民大會代表,也是現任民進黨國大黨團總召。
   「是啊,我說過吳哲郎被我說動,也要去登記,不是嗎?他,五十萬都準備好了,也開始找人聯署;但,他今天告訴我,他費盡氣力到處請人聯署,到今天為止,卻找不到十個人。他擔心他找不到二十個人聯署,怎麼辦?
   「這簡單,本來還有十幾個人要為我聯署的,我們可以請他們幫忙轉去給吳哲郎。」阿華說。
   「那就太好了!」 
    一月十七日早上,阿華他們非常順利地到高等法院表演一場提倡『台灣共和國』秀,又能安全地撤離。
    吳哲郎也在他們的協助下,順利完成登記。
    但是,到登記截止日,只有兩個人登記總統候選人,沒有任何人登記副總統。於是,中央黨部代理黨主席陳永興出面協調,請吳哲郎改登記副總統,好讓中央黨部不必辦黨員投票,直接提名黃華為總統候選人,吳哲郎為副總統候選人。
    二月十三日,民進黨中常會終於按陳永興的協調結果通過,正式提名黃華和吳哲郎。
    阿華他們在二月十六日開始展開環島競選活動之前,二月十四日先在台北新興國小操場辦第一場政見發表會。謝長廷、江鵬堅、葉菊蘭和顏錦福等等許多檯面人物都到了,但是,聽眾不到三千人,大概因為這不是真正的競選活動。
    第二天,十五日在保安宮辦第一場募款餐會更慘!三十桌坐不滿,募款總額不到三十萬元,遠不如李明憲競選市議員的募款餐會。
   
    十六日下午三點鐘,他們從阿華的出生地、基隆、台灣的北端出發、開始環島競選活動。大約兩百多人在基隆火車站集合整隊,阿華披著「台灣總統候選人黃華」黃色繡字的綠色披肩,吳哲朗披著「台灣副總統候選人吳哲朗」的披肩,雙雙走在最前面,正要出發遊行市區時,但約有兩三百警察早已在那裏列隊擋路,並且舉牌警告說:
   「黃華,你們沒有事前申請,違反集會遊行法,現在正式警告,命令你們立刻解散!」
   「我是民進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現在正在進行競選活動,不准你們干涉!」阿華的口氣非常堅定。(當時尚無『總統副總統選舉罷免法』)
   「官方沒有任何文告證明你是候選人。所以絕對不准你們遊行!」
   「我們一定要遊行!如果你們認為我們違法,你們可以拍照留證並移送法辦,但絕不可以阻擋!」阿華說。
   「不行,絕對不准!」帶隊的很大聲地說。後面的警察立刻繃緊臉湊上來。
   「我們一定要走!」阿華也大聲堅定地說。這時,吳寶玉、江瑞添和一些人就視若無人地直往前走。
   「我們一定依法取締!」帶隊的更大聲叫。後面的警察也隨即兇巴巴擋路,雙方立刻發生推擠拉扯。一會兒,吳寶玉和江瑞添被許多警察強力抓上警車載走了。
   「有人被抓走了!」
   「寶玉和阿添阿,被抓走了!」
   「大家就在火車站這裡靜坐抗議!要他們立刻放人!不放就不走!」
    阿華說完隨即席地而坐,其他人也隨著坐下來,陳婉真和林永生不但坐下來,而且不停地打行動電話通知台北的一些民進黨公職,基隆的市議員李信志則趕到警察局去交涉。
   「我已經打電話給葉菊蘭了,她說她馬上打電話給警政署長。」陳婉真告訴阿華說。
   「我也告訴椪柑和錦福,他們都要趕來!」林永生說。
   大約過了十分鐘,陳婉真的電話響了,她立刻接聽。一會兒,電話講完了。陳婉真又告訴阿華說:
   「葉菊蘭說,警政署長已經答應馬上通知基隆警察局長放人。」
   果然再過十分鐘左右,警車把吳寶玉和江瑞添載回到現場了。
   大家一片興奮歡呼!彷彿打了一場勝仗!
  「快!動作快!我們開始遊行了!」林永生這時提起麥克風,非常鎮定、清楚地下命令指揮說:「總統、副總統候選人走在最前面,寶玉、婉真和阿添走在第二排,接著,三個人一排,三個人一排,排隊排好,跟在後面,慢慢走,路上要對人微笑、揮手!快!快!」
    這時已經四點多了,基隆市中心市區不大,慢慢走,兩小時,幾乎全走遍了。六點多,遊行隊伍停在魏泰弘牙醫診所前面的三角小廣場,大家也就在那裏吃晚飯。
    吃飯後,馬上又要忙,七點鐘開始,就要在那小廣場上,舉辦政見發表會。大概因為剛才發生了衝突事件,特別吸引人,六點四十分左右,小廣場已經擠滿千人以上了。葉菊蘭、江鵬堅、顏錦福都趕來上台演講了,而且都講得非常精彩。演講會中的募款募到十幾萬,而且在結束後,還有一個人特別拿十萬現金來捐贈,不留姓名就走掉。
    比起「新國家運動」在基隆辦的那一場,這一場顯然特別熱絡成功!募款兩倍以上;參加遊行和聽演講的,人多很多,又特別狂熱。有許多人,只因為聽到「總統候選人黃華」是基隆鄉親,就跑出來看熱鬧或參加遊行。
   
    十七日一大早,他們就開往宜蘭,十一點在宜蘭市街遊行,下午又到羅東遊行。
    十八、十九以後的二十幾天也都一樣,馬不停蹄似地,一個行程緊接一個行程,一路忙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因為這一次的環島活動不像「新國家運動」的四十天,只有二十八天,三月十四日以前必須趕回台北,還有許多重要活動必須在台北舉辦。
    就在基隆這一天,他們和警方建立了往後的互動模式:不必聲請,事前協商遊行路線,警方拍照存證。所以,這以後的二十七天,可以說,都相當順利,沒有對抗或摩擦的局面發生。遊行、演講場面都大過「新國家運動」,募款也多很多。
    然而,這次實質上是推動「總統民選運動」的模擬競選活動,不但所需廣告、文宣、印刷等等費用非常多,而且又要花一筆費用在各地舉辦假投票; 但這一次活動比「新國家運動」少十二天,雖然每天募款比較多,總數卻比較少,扣掉二十八天的活動費用,所剩無幾,根本無力支付廣告、印刷和假投票活動等等的巨大開銷。
    二月二十六日上午,他們到了高雄市,在三民聯誼會會長黃文雄帶頭資助下,住進了一家大飯店。當他們分配房間妥當後,林永生隨即召集一些人到阿華的房間去開決策會議。
    「單靠我們沿路募款,是不夠支付這一次的總開銷的。所以,我想,我們必須辦一場大型募款餐會。大家想想,甚麼時候、在甚麼地方辦比較好?」林永生說。
   「三月二十一,國大投票選總統,我們要到陽明山抗爭,募款餐會就必須在二十日以前。」陳婉真說。
   「十七八九都可以,地點當然要在台北。」廖耀松說。
   「但是,我們這不是真正的競選活動,募款餐會怎能成功呢?上一次我們在保安宮不是辦得很失敗嗎?」阿華很擔心地說。
   「不錯,但是我們又不能不辦。我看,我們只有多花功夫用在邀請的對象上面。找一些重要的名單,寄邀請函,必要時,阿華又親自打電話。」永生說。
   「只有這樣了,我也來想一些名單。對啦,可以叫吳哲朗想一些名單,還可以請王朝鑫再幫幫忙。」婉真說。
   「時間不多,馬上黃文雄就要來帶我們去吃飯,大家必須先回房去洗手。這樣子,原則上,就是決定要辦募款餐會,至於怎麼辦?在哪裡辦?大家再多想想,晚上我們再做最後決定,好嗎?」永生說。
  「好,就這樣。」
   大家離開之後,寶玉隨手把房門關起來,急急對阿華說:
  「阿華,我想到一個很好的募款方式!」
  「甚麼方式?」
  「咱來結婚,你以總統候選人的身分辦結婚喜宴,一定全國來賓都會到,也一定可以收到許多紅包,不是嗎?
   「結婚?」阿華非常驚訝!
   一年多以前,開始和寶玉住在一起時,雖然曾約定不結婚,因為阿華必須準備隨時又要去坐牢。但,如今,不但辦結婚喜宴可以解決目前的大困難,而且,眼看寶玉的肚子一天天突出,實在也應該結婚了,不然生下來的孩子就要成為「非婚生子女」了。
   「可是,我隨時都有可能被抓去-?
   「不要緊,我和孩子都會等你!」
   「平常的話,我們結婚,辦喜宴所收的錢,應該都是屬於你的;但是,這時這樣辦,全部都要用在這次的運動上,你願意嗎?不會覺得你的犧牲太大了嗎?
   「絕不會!我很願意!」
    這時,阿華好像太感動了,猛一下,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寶玉說:
   「謝謝你!寶玉!我們等一下就宣布,好嗎?
   「好!…」 
    決定結婚宣布之後,自然立刻要有人回台北負責籌備婚事,陳婉真、廖耀松、江瑞添和林永生四個人,在十六日當天晚上演講會後,隨即由江瑞添駕車徹夜趕回台北。第二天大清早,找到徐秀蘭、潘志光和顏錦福等等一些人,立刻決定在林永生和陳婉真指揮下,台北的籌備工作由徐秀蘭(許曹德太太)、潘志光、廖耀松和江瑞添負責,顏錦福服務處全力配合。因為掛著「台灣共和國萬歲」巨大看板的「總統候選人黃華競選總部」正好在顏錦福服務處的對面。
    林永生和陳婉真將工作分配好之後,又立刻趕回高雄指揮競選活動。    
    正當他們繼續從南部一路往北活動上來的同時,國家政治中心的台北,也正一天天滾熱起來。譬如:
     二月十日 國民黨非主流派開始策動林洋港、蔣緯國競選正副總統。
     二月十九日 國民大會第八次大會,李登輝總統在陽明山中山樓,設
                宴款待全體國民大會代表,民進黨國大代表黃昭輝當場掀桌抗議。
      三月五日 老國大主席團決議要求:出席費由五萬兩千元調整為二十
               二萬元。同日,民進黨十一位國大代表將誓詞中「中華
               民國」改成「台灣」補宣誓,被大法官認為無效。
      三月六日 民進黨立委林正杰提案,制止國民大會代表藉著總統選舉
               進行「擴權勒索」。
      三月十三日 國民大會秘書處下令憲警部隊,阻止民進黨籍國大代表
                 進場行使職權,爆發激烈肢體衝突。
     三月十四日 民進黨主席率領群眾千人,護送十一位民進黨國大上陽
           明山,遭上千軍警封鎖在仰德大道上,軍警與群眾發生激烈衝
           突。
    環島競選活動在二月十二日,已經到了桃園,所以,阿華趕上了十四日的陽明山抗議活動。
    就在這個三月,學生運動也爆發了:
    三月八日 台大學生出面邀請一些社運團體,討論當前國是問題,達成  初步共識:「反對毫無民意基礎的資深國大選舉總統,希望暫              時停止這次選舉,先召開制憲會議後再選。」
    三月十日 各學運社團聯署「還政於民,重建憲政」聲明。
    三月十四日 一百多位「台大學生民主行動聯盟」成員,到國民黨中央黨部,要求「解散國民大會,召開制憲會議」,當場與鎮暴警察發生衝突。
    三月十六日下午 二十多位台大學生在中正紀念堂靜坐抗議,拉開「同胞們!我們怎能再容忍七百個皇帝的壓榨!」布條,要求「停止國民大會開會,解散國民大會」,正式掀起野百合「三月學運」的序幕。
    三月十七日 昨天靜坐學生在中正紀念堂廣場前過夜,到當天傍晚,參加靜坐學生超過兩百人,有些教授也加入靜坐。同日台大自由派教授和學生,發起「柔性罷課」。
    三月十八日 學運團體確定四大訴求:「解散國民大會」、「廢除臨時條款」、「召開國是會議」、「訂定政經改革時間表」。學運團體並推:台大范雲、周克任、北一呂明州、東海郭紀舟、中興法商陳尚志、輔大廖素貞、文化林德訓等六校代表組成「七人決策小組」。
    三月十九日 靜坐學生急速攀升,已近千人。另外,民進黨發起「反國大修憲」運動的群眾大會,來自全台有數萬人之多,使中正紀念堂廣場擠得水洩不通。
     當晚十一點,學運團體通過「野百合」為三月學運的精神象徵:(一)自主性;(二)草根性;(三)生命力強;(四)春天盛開;(五)純潔;(六)崇高。
      三月二十日 下午七點多,學生人數暴增至五千左右。                
正當學運和民進黨發起的群眾運動如火如荼之際,阿華他們除了繼續各種競選活動之外,又同時準備婚事。
三月十八日在全台灣各地舉辦總統選舉假投票。因為會去投票的人大多數本來就比較支持民進黨的,投票結果自然是黃華和吳哲郎這一組獲得多數票了。
三月二十日晚上,正當五千學生在中正紀念堂靜坐,黃華和吳寶玉的婚禮,卻正在士林廢河道廣場上舉行。
民進黨幾乎全國總動員,黨主席、全體公職黨職人員、各地黨工黨員和阿華的親朋好友,大約超過五千人參加,有些人連酒菜都沒吃到。
    黨主席黃信介當證婚人,姚嘉文是介紹人,吳哲郎和陳婉真則擔任男女儐相,江鵬堅、盧修一、謝長廷和其他許多人都上台為新郎新娘祝福講話。大多數都講得很輕鬆幽默,但有的人,如謝長廷,大概因為猜測會後阿華將有激烈活動,講話中就帶著非常擔心的口吻。
    婚禮在八點多結束後,開始歌唱表演,盧修一和江鵬堅都很興高采烈地上台表演唱歌。
九點鐘,菜吃光了,許多人已經離席了,尤其是阿華的叔父姑媽和一些年老的前輩都走了。現場尚有一兩千人,有不少是在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都在等候甚麼似的。
「要開始宣布嗎?」林永生悄悄問阿華。
「再等五分鐘。」
阿華看著他妹妹一家人開車離開了,才站起身來,走到台上,拿起麥克風開口說:「各位:再一次,我要向大家說:多謝!真多謝!」
阿華說著同時深深一鞠躬後,抬起頭又說:「現在,我們開始要散步遊行到中正紀念堂,去聲援在那裡靜坐的學生,有興趣一起走的人,等一下,三個人一排,跟著一起走!我和寶玉、婉真三個人走在最前面!」
這時一陣掌聲雷響,許多人都露出笑容來,很高興的樣子,好像等候這個遊行,已經等很久了!
在林永生、林重謨、廖耀松和阿華的大哥黃富等人帶頭指揮下,遊行隊伍迅速成形。阿華就穿著白色新郎西裝,寶玉穿著已經換裝的新娘妝,和陳婉真、盧修一、江鵬堅和吳寶玉的親姐妹春美、春華等等都走在最前面。大約有一千多人,從士林廢河道廣場出發,浩浩湯湯地,沿著承德路、民生西路、中山北路、中山南路,一路走向中正紀念堂。許多人沿途走得好像都非常興奮!尤其在中山北路與長春路口,遇到二十多位警察列隊舉牌警告:
「你們已經違反集會遊行法…」
阿華斬釘截鐵地說:「這是非常時期,你們可以拍照存證,不要擋路,趕快讓開!」
警察真的很快拍照、很快讓路。讓大夥兒一時感到彷彿打了一場小勝戰,走起路來,精神倍加!
他們走進中正紀念堂和學生拍拍照,又陪學生靜坐了半小時後,才慢慢走出中正紀念堂大門,在那裏宣布解散。
「現在很晚了!大家趕快回去睡一會兒,明天早上六點半,大家在廢河道廣場再見!晚安!拜拜!」阿華揮手向大家道別。
「你們兩個也要趕快回飯店去吧!今天你們是一刻值千金呢!」婉真半開玩笑似地催著阿華和寶玉。
阿華和寶玉回到重慶北路的一家大飯店已經深夜一點多了。這一晚,婉真、寶玉的姐姐妹妹、永生、阿添和其他四位黨工都住在這裡。因為:一則、防止意外;二則、明天早上六點鐘都要趕到士林廢河道。
這樣的結婚夜,當然很短很珍貴了!新郎新娘沐浴後,雖然都已經非常疲累了,但兩人緊緊擁抱著,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好像都在擔心「明天不知會怎麼樣?」又多麼珍惜「這一刻在一起的光陰」!
「啊!快三點了!阿華,你還是趕快睡一會兒吧,明天早上,還要指揮抗爭,你必須精神非常好!」
「寶玉,明天不論出甚麼狀況,你都要很忍耐。」
「放心了!你不用顧慮我,趕快放鬆睡覺!明天好專心指揮活動要緊!」
寶玉的體貼和勇敢,使阿華非常感激、非常感動!只見他又親密地擁吻寶玉一下,然後仰身躺下說:「好,我睡了!六點叫我!」
「不用六點了,六點半起床就可以,阿添他們先去,我們七點以前到就可以。趕快好好睡吧!我也要睡了。…」

三月二十一日,國大代表要在陽明山中山樓投票選舉總統、副總統。阿華他們動員群眾,預定早上七點鐘從士林廢河道廣場出發,遊行到陽明山下仰德大道路口,去阻擋國大代表上山投票。
寶玉開車載阿華,六點五十分就到達現場了。
婉真、永生、阿添、重謨、耀松等等早已在那裏開始工作了。他們分發藍色方布巾給每位參加活動的人。方巾可以對角摺成三角形,當著口罩,蒙住眼睛以下的臉部。這樣即使被警方拍照也不容易被認出,而且,「藍巾隊」就成為這次活動的一個顯著特色。
七點鐘,準時出發。開始走的時候,不到兩百人,大部分是中南部來的新國家運動的積極熱心者;台北附近的,大多數反而慢慢才趕上來。二十多分鐘後,到達了仰德大道路口,人數就增加到三百了。
文字記者也到了幾十位,沒有人敢帶攝影機或相機;因為開始時,「藍巾隊」指著手中棍棒宣布:「今天的活動,絕對禁止拍照!違反的,我們這個絕對不會客氣!」
前幾天在陽明山仰德大道路上、國民黨中央黨部或總統府前,都有上千強力軍警,與學生、民進黨國大、民進黨發動的群眾,發生過激烈的衝突。
但是,很奇怪?今天除了遊行的沿途佈署了一些很溫和的交通警察之外,在仰德大道路口附近,竟然沒有看到一個警察或憲兵。
「大家注意!只要擋住國大代表上山去投票,其他的,一律放行,尤其上班族,千萬不要干擾!」林重謨大聲宣布。
隊伍排在路口兩旁,人人好像戒嚴時代的路檢警察,帶著棍棒,對每一輛經過的轎車,都擋下來,看看才放行。公車、巴士或卡車則大都不看就放行。
一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國大也沒碰到。
「奇怪?怎麼到現在一個國大也沒有?」賁馨儀好像有一點不耐煩。
「不會有的啦!我聽說,國民黨獲知你們有今天這個行動,就決定在昨天下午以前,把國大都送到中山樓去住了。」一個記者這樣說。
這時,有一輛相當氣派的轎車被攔下來,並且有人大聲叫道:
「他、他、他就是老國大!」
「把他擋下來!叫他下車!」
「下車!」
「開門!下來!」群眾大概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
轎車裡的人好像都被嚇得六神無主,不會開門也不會說話。
突然,「碰!碰!碰!」,「碰!碰!碰!」爆發一連串棍棒敲打轎車門窗的巨大響聲。
不一會兒,轎車的前面玻璃窗和一扇車門的玻璃窗都被棍棒打破、打碎了!司機嚇得一臉鐵青,慌慌張張打開車門,立刻棄車跑走,留下他的老主人呆坐後座,慌張傻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看!司機跑掉了!」
「停!快停!不要再打啦!快停!」這時寶玉急忙揮手叫停。
「你們都往後退!我來看看。」林重謨也趕快揮手叫那些揮棒的人往後退,自己湊近轎車探看。
「哇!不得了!老國大嚇出尿尿了!」重謨大聲驚叫。
「我來!你們都到後面去!不要再過來!往後退!」寶玉挺著突突的大肚子,卻非常勇敢地把眾人排開,自己一個人跳進駕駛座,發動引擎,再關上車門,把轎車開走。
開到相距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看到一位憲兵,她才下車。
   「憲兵先生,請你把他和這輛車開走!」
   她不管憲兵願不願意,把車子留下,掉頭就走回來。這時一陣掌聲響起。
   「寶玉阿,實在勇敢又好膽!」
   「是啊!台灣如果出一百個吳寶玉,我看國民黨一定會倒!」
   隊伍中,不少人翹起大拇指,你一句我一句,稱讚寶玉。
   「寶玉,你身上有孩子,還是小心一點好!」賁馨儀體貼地說。
   「謝謝!剛才實在忍不住。下一次,我不會了。」
   「對啦!如果還有下一次,就讓我們來處理,你千萬不要再跑到最前線了!」婉真指著她自己和永生、阿添、重謨、馨儀等等人說。
    不到五分鐘,果然又有下一次了。
    「停-!」
    又是一輛轎車被攔下來。
    「我認識他!他也是老賊國大!」
   「對!對!他姓陳!」
   雖然車子已被包圍了,但這次,重謨、婉真、永生和阿添都已經趕在最前面,沒讓棍棒有機會揮動。
   「司機先生,你趕快把車子轉回頭!把陳國大載回家!」重謨比著手勢對司機大聲說。
   「是!是!好好!」司機頻頻點頭,又立刻調轉車子,照原路趕快開回去。
   這時又是一陣掌聲雷響,彷彿又是一場小勝仗!
   「黃先生,請教一下,他們這樣攜帶棍棒,攔車趕人,甚至打車罵人,你不怕會損害你的形象嗎?」有一位記者這樣問。
    「為了反對『四十年不改選的國會』!為了反對『台灣這個國家的總統繼續由中國大陸產生的國大代表選舉!』等等這些反民主的荒謬議題,我阿華,已經做過二十年以上的政治牢都不怕,區區損害形象,又算甚麼?再說,革命是要犧牲的,只是犧牲形象,算是很輕的了。」
    「黃大哥,你們這樣算革命嗎?」一位女記者問。
    「革命有許多種定義,如果用『體制』來區分,則『體制內』的改變或改善,叫著「改革」;而『體制外』的,則可稱『革命』。但『革命』又可分為『武裝或暴力革命』與『非武裝或非暴力革命』。『台灣新國家運動』就是『體制外』的一種『非武裝、非暴力革命』」
    「你們這算『非暴力革命』嗎?」
    「對!雖然不少『體制外』的『非暴力革命』,如『街頭抗爭』、『罷工』甚至『靜坐抗議』都不免發生肢體、暴力衝突,但那些『肢體、暴力衝突』不是主要手段,往往只是凸顯『問體或荒謬議題』的手法而已,就好比宣傳廣告一樣,只能達到『爭取更多支持者或喚醒群眾』,並不能靠那些手法去完成革命;至於所謂『暴力革命』,不但「暴力」是主要手段,而且是要靠「暴力」去達成目標。但,『台灣新國家運動』是公公開開的、非武裝的、透過各種和平方式、不論體制外、體制內,不排除參加體制內選舉,去凸顯國家政治應改應變的『問體或荒謬制度』,喚醒台灣民眾一起來建立新國家!也就是,主要過程必須靠『和平方式』,說服絕大多數台灣民眾能夠心甘情願出來響應支持,才能成功。所以說,這是一種『非暴力革命』。」
    「你認為你們這樣做會成功嗎?
    「是的!我們有充分的信心!相信一定會成功,只是成功不一定在我們這些人手上,甚至可能不在我們活著的時候。」
    「這表示你們可能要犧牲?
    「是的,像今天,我們許多人,本來都打算可能被強大軍警打傷、甚至打死的心理準備。」
    「怪不得個個都好像敢死隊勇士!」
    「根本沒料到今天這裡,竟然一個警察憲兵都沒有。」
    「是啊,真奇怪?前幾天至少都有一千以上的警察憲兵。」
    「這就是一種進步,十幾天來,國民黨的強力軍警壓制,不但無效,反而反抗情勢愈來愈擴大,現在不但民進黨及其支持群眾,而且學生、教授,甚至不少國民黨政要也都站出來了!所以,我更相信,我們一定會成功!」
    「黃大哥,你們今天要到幾點才結束?
    「現在幾點了?」阿華看看自己的手表後,又說:「哇!快十一點半了,我們本來預定十二點結束,再半小時吧。」
    「黃大哥,再請教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可以嗎?
    「可以,只要我可以回答,我一定回答。」
    「您有沒有打算今天下午以後,做什麼?是不是要和寶玉姐去渡蜜月?
    「說真的,本來我們都心照不宣地認為:今天至少會被抓去坐牢。所以根本不敢去想渡蜜月的事情;但如今,既然沒事,等一下,說不定會考慮呢!」
    「哈哈!應該啦!寶玉姐跟你吃那麼多苦,你們是應該去輕鬆愉快、愉快的!」

    中午十二點準時結束後,他們還列隊遊行,走回到廢河道廣場才解散。解散後,絕大多數人各奔東西,林永生卻還要帶一些幹部,去吃過午飯才能回家。
   當天下午,國民大會選出李登輝、李元簇為正副總統。李總統就在晚間接見靜坐學生代表53名和賀德芬、瞿海源兩位教授,並承諾召開「國是會議」。靜坐與學運學生也就在廣場上徹夜開會討論,直到三月二十二日凌晨才決定撤退,結束「台灣野百合」的「三月學運」。

    阿華和寶玉則真的想要度蜜月了。開始在寶玉桃園娘家附近一家大飯店住幾天,接著到台北、台中各地去一兩天;但是,四月初,許多報紙都報導:
   黃華因「新國家運動」及「總統民選運動」涉嫌「叛亂罪」被起訴,屢  
   傳不到庭,已被高院發布通緝。
    這個新聞對阿華並不意外,結婚前,他就料定會有這個通緝。他也早已準備隨時要再去坐牢。只是決定絕不自動去。但如今既已結婚又才開始渡蜜月,自然希望能拖一天算一天,所以,行動和行程,能不公開就不公開。
    也因此,在這段期間,台灣政治的兩件大事,阿華都不能參加。如:
五月二十九日 李登輝任命郝柏村組閣,引發「反軍人干政聯盟」群眾運動,
             新聞局被民眾丟汽油彈,民眾與鎮暴部隊發生激烈衝突。
六月二十八日 召開「國是會議」,至七月四日閉幕,國民黨與民進黨協
               商成功,達成「總統直接民選、省市長民選、資深民代盡
               速退職」等共識。
    這段期間還有一個特色,許多黑名單的台獨人士回來了。有的回來很安全,如第一任台獨聯盟主席蔡同榮;有的卻立刻被收押,如歐洲回來的「台灣革命黨」陳昭南;有的卻乾脆悄悄回來,和阿華一樣,做一個通緝犯,如台獨聯盟副主席李應元;而且台獨行動家王幸男,因「郵包炸彈事件」被判無期徒刑,也在五月五日假釋出獄。
    雖然阿華是通緝犯,但國民黨好像不認真抓他。譬如:他和台南的朋友一起到綠島去接王幸男出獄;他公開去參加台中市劉文雄立委的兒子結婚喜宴,又和立法院長劉松潘同桌喝酒談笑等等,都有警察在場,卻都不聞不問,有的還說:那不是他們的事;甚至,有一次,阿華回到基隆和一些朋友喝酒談天,突然其中有一個朋友,接到一個警察朋友的電話說,拜託阿華趕快離開,而且請盡量不要回基隆,不要為難他們,因為他們抓也不好、不抓也不好。
    其實,在阿華個人的感覺上,好像也不把通緝當一回事。他不但常常和婉真、永生、阿添及王幸男等等在一起,甚至也常和李應元一起開會。最初因為剛結婚,為了多一些時間度蜜月,需要躲一躲;但三四個月後,蜜月期過了,兒子也出生了,還在過著躲躲藏藏的通緝日子,不能公開有職業或做生意賺錢,完全要到處靠人暗中冒險資助過日子,實在越來越不自在。內心既然根本不怕被抓,何苦繼續過這種日子?
    於是,有時候,他故意公開去參加甚麼大會,心理是抱著準備當場被抓,以便結束這種不正常。但,國民黨卻偏偏不理他。
   
十月十七日,劉文雄在立法院質詢時,因為太過用力大聲堅持「台灣主權獨立」,突然心肌梗塞,急救失敗,不幸去世。
十月二十五日,阿華就開始住在台中黃山貞家裡,天天則到劉家去瞻仰老朋友、台獨烈士劉文雄的遺容。
十一月二日早上,當時天天在劉家幫忙的吳哲朗,對阿說:
    「華哥,調查局知道你這幾天都有到來這裡看文雄,他們希望你最好趕快離開台中,不然他們可能不得不來抓你。」
    「多謝你!其實,我並不怕他們來抓,這種通緝日子,我早就不想過了。」   
    一月三日早上,阿華不但繼續去瞻仰文雄,而且當天下午還約了婉真、永生、阿添、幸男和李應元一起開會,討論「台獨聯盟如何在台灣發展組織活動」。
開完會,同樣是通緝犯的李應元一個人先離開台中。
阿華和其他人則都到王朝鑫的蛋糕店裡去,讓朝鑫請客吃晚飯。因為明天早上,他們都要參加劉文雄的告別式。
下午六點五分左右,大家剛剛開始吃飯時,突然櫃檯電話鈴聲響,朝鑫隨即起身走過去接電話。但見朝鑫一聽電話,表情立刻怪怪,大家不知對方講甚麼,只見朝鑫掛掉電話前僅回話說:「是…好好。」
回到飯桌,立刻緊緊張張對阿華說:
   「阿華,剛剛是調查局打來的電話,他們知道你在這裡,希望你趕快離開台中,不要參加明天劉文雄的告別式。明天立法院長和許多重要官員都會來,你要是在現場,他們會很難堪。」
    「婉真都不怕被抓,特地從美國冒險闖關回來參加Nylon的告別式,我阿華,怎麼可以只因怕被抓,就不參加明天文雄兄的告別式?」阿華好像心裡早有準備了,這時他拿起酒杯對大家說:「不要管他,明天就讓他們來抓最好!來!乎搭了!」
    大家都非常明白阿華的個性似的,就此真的沒有人再勸阿華快走,繼續喝酒談天。
    但是,過了二十多分鐘,大約六點半左右,電話又響了,朝鑫又去接。只見他接聽不到一分鐘,立刻停下來,非常緊張地說:
    「阿華,快!你趕快先走!調查局說等一下就要來!」
    這時每個人的臉色也都變了!非常緊張似地,紛紛站起身來,好像都要催著阿華趕快先躲一躲。
    但是,來不及了!大家剛剛站起來,就聽到警車「咻!咻!咻!」的聲音到了門前,兩部廂型警車一停,迅速跳出六位服裝整齊的警察和六位便衣調查局的幹員。婉真、阿添和幸男立刻站到阿華的前面,好像要替阿華擋一擋,但阿華卻不慌不忙地,自動走到最前面對來人說:
    「不必緊張,我不會跑的!我會跟你們走!」阿華又回頭向自己的朋友說:「再見了!大家保重!」

     阿華隨他們上了車,十分鐘左右就被送到台中調查站。其中除了一個人對阿華說過「對不起!黃先生,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之外,再也沒有人開口說話。阿華嘛,一上車,腦子就不停的迅速打轉:
    這一次,不知又要關多久?
    現在要被送到哪裡去呢?會不會被整?或被打呢?
    他們可能問些甚麼呢?我要怎麼應付呢?
    出乎阿華的意料之外,他被送到台中調查站沒有被詢問,只是一個人靜靜等了二十分鐘後,又立刻被專車直接押送到台北。
    從台中到台北的一路上,阿華的腦子,還是不停的迅速打轉著先前的一些問題。他根據以前的經驗,以為是要被送到台北安坑的調查局「招待所」好好修理修理。
     然而又出乎阿華的意料之外,原來他被直接送到台北高等法院。而且直接送到法庭又立刻開庭。

                                                                                 台灣共和國萬歲!
   
    阿華走進法庭,第一眼就看到旁聽席上已經坐滿了人,許多都是好朋友,盧修一、李逸洋、顏錦福、康維壤和許多「新國家運動」幹部都到了,有許多還不停地對阿華揮手。
    蔡明華律師匆匆走進法庭,隨即一邊穿上律師服,一邊和法官交涉。
   「蔡明華律師要擔任你的辯護律師,你同意嗎?」法官問阿華。
    阿華沒有開口答話,只是頻頻點頭。阿華心裡已經打算好了,今晚這種機會太難得!他不能隨便答話。
     法官稍微看了看卷宗,就開始問話說:
    「你姓黃,名華,叫黃華,是嗎?
    「台灣共和國萬歲!」阿華非常大聲地答非所問。
    「你今年幾歲?
    「台灣共和國萬歲!」
    「你的住址是甚麼地方?」
    「台灣共和國萬歲!」
    「民國七十七年十一月十六日至十二月二十五日,你率領發動所謂『台灣新國家運動』,有沒有?
   「台灣共和國萬歲!」
   「…?        
   「台灣共和國萬歲!」
    「…?        
   「台灣共和國萬歲!」
    就這樣一個晚上,不管法官問甚麼,阿華都只是答非所問地大聲說:
   「台灣共和國萬歲!」
   第二天早上的各報,頭版頭條幾乎都是:「台灣共和國萬歲!」
   包括英文報也是:Long Live the Republic of Taiwan

   當天晚上,阿華當然被收押了,收押在土城看守所。
   他這一次坐牢,不論是在土城看守所,或19911月後送到台北監獄,和以前三次比較起來,簡直天差地別!
   天天有各種報紙可看,而且都沒有被剪洞洞。
   天天都有人替他準備洗澡熱水。
   除了假日,天天有人來特別接見,而且不像以前只限定親屬。不但台灣的朋友或記者都可以,即使外國的專家學者或記者也都可以來訪問。
    寶玉幾乎天天帶著數個月大的小黃華來看爸爸,告訴他外面的許許多多事情。台灣教授協會會長黃榮村帶了二十多位教授來慰問;台大學生會會長也帶了一大批同學來獻花;各報、通訊社都來特別採訪;民進黨中央黨部、各地方黨部、立法黨團、國大黨團等等,一個個組團來送紅包、水果和其他好吃的東西;海外回來的台灣同鄉特別多;辯護律師李勝雄、江鵬堅當然常常來;黃信介、姚嘉文、許信良、張俊宏、邱義仁、盧修一和施明德等等一些老朋友紛紛都來過;葉菊蘭、康寧祥和謝長廷最特別,經常抽空來關心這個那個。阿華每天白天,幾乎都忙著一次接一次的特別接見。  
     1990年11月17 「黃華案」在台北的台灣高等法院開辯論庭。
     阿華沒有針對案情作辯論,卻在庭上宣讀萬言的「台灣新國家理念」及「一個和平的台灣獨立建國動者」的自白。開始他就說:
   「台灣的民族英雄鄭南榕曾經明白的指出:國民黨在台灣只是一個佔領軍地位的政權,根本沒有資格用『叛亂罪』來審判台灣人民。
     為了堅持這個原則,鄭南榕寧死不肯出庭,甚至自焚犧牲。我,阿華未能追隨鄭南榕的壯烈行為,被逮到國民黨的法庭來,實在非常慚愧!但是,今天,我還是要明白堅持鄭南榕的原則,那就是:否定國民黨統治台灣的合法性!我在此嚴正聲明,國民黨政權的法庭沒有資格用『叛亂罪』審判我,所以我拒絕法官的審問。我今天在此的講詞,不是『辯護』,我是要對台灣人民交代、向歷史交代,說出這個時代台灣獨立運動者的心聲。…
    自從我被逮捕之後,我最歡喜的,就是看到民進黨成立『台灣主權獨立運動委員會』勇敢承擔台灣獨立建國的歷史任務。…
     二次世界大戰,盟軍所標明的戰爭目的之一,就是要解放各殖民地的人民,解放遭受侵略、迫害的人民。台灣人民自一八九五年至二次大戰結束前,一直遭受日本帝國的殖民迫害,五十年中,台灣民族不斷反抗,也不斷有人流血。中國人抗日八年,台灣人抗日五十年,犧牲慘重!像台灣這樣受苦受難的土地和人民,豈不是盟軍首先應該解放的對象嗎?
    國民黨政權以佔領軍身分接收台灣,毫不尊重台灣人民,竟然進行戒嚴的軍事統治,壓制基本人權。直到現在,雖然表面上宣布解除戒嚴,但依然運用其所控制的軍警暴力壓制台灣人民,依然使用『懲治叛亂條例』壓制台灣人民的言論自由及和平的獨立建國運動。…
     台灣人民被你們戒嚴高壓四十多年,數萬人被你們屠殺!數萬人長期被你們關在牢中受苦受難!按理講,台灣人民應該採取激烈報復手段來推翻你們!但是至今我們只是使用『愛與非暴力』的原則來提倡『獨立建國救台灣』的理想目標。因為我們的愛心不但體諒你們既然失去中國大陸,除了跟我們一起住在台灣,實在也沒他處可去了。而且我們更深深體會到大家已經是一個命運共同體了,今後不但必須共同防禦中國的侵略,更必須為我們自己與子子孫孫的生存發展共同在台灣打拼!…
    貴黨國政府在台灣的唯一正式合法手續是1945年盟軍總部第一號佔領命令。但是盟軍後來變成聯合國,而聯合國在1971年取消對『中華民國』的合法承認。所以嚴格說起來,貴黨國政府在台灣的佔領統治從那時開始就已經失去合法地位了!
    台灣主權自1951年舊金山和約日本簽署放棄以後,自然歸屬於台灣人民全體,佔領台灣的貴黨國政府應向台灣人民講清楚,由台灣人民投票決定:『是否願與中國、美國、菲律賓或甚麼國家合併?或自己建立新國家?
    台灣民族數百年來接連遭受外來統治迫害的悲慘命運應該結束了!…和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比較起來,台灣民族在台灣建立『台灣共和國』,絕對不遜色!最少,比起做所謂『中華台北人民』或『中國台北人民』,或做甚麼中國××人民;只有做『台灣共和國人民』,才是最自然親切!最有自己的尊嚴!最可以在世界上抬頭挺胸和別人平等相處!…
    今天,我要再度鄭重聲明以下幾點重要立場與保證:
第一、我們可以向全世界鄭重保證,『台灣共和國』絕對比『中華民國』在台灣,更可以為東亞及世界帶來持久穩定的和平!因為『台灣共和國』不會像『中華民國』去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爭中國大陸主權,也不會妄想侵吞蒙古共和國;台灣共和國非常希望與中國及蒙古,都能互相尊重彼此的主權獨立並和平合作。
第二、台灣共和國保證遵守聯合國憲章,願與世界各國和平共處。
第三、台灣共和國的憲法與一切政治經濟法律制度將循由公民投票或其他民主程序來決定。
第四、如果獲得人民同意,台灣共和國將建都中部,使台北的總統府開放成博物館與公園,…
第五、台灣共和國建立以後,不願意認同台灣的人民,若要移民中國或其他國家者,共和國政府將盡力協助達成願望。而若依然必須居住台灣者,則將被視同一般外國僑民而善待之。
第六、我們也要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導人及人民說幾句話──雖然大多數的台灣人民與貴國人民有相同的祖先及文化淵源,但就像美國人民與歐洲各國人民一樣,並不表示必須都在同一國家之內。分或合的本身都是價值中立,合不一定好,分不一定壞。現在貴我兩國,應該是分別獨立而互相尊重又合作的最好時代。所謂『中原天朝、奉天承運、一統天下』的神話時代或觀念應該過時了!作為統治壓迫人民的工具之國家政府觀念應該結束了!現代國家政府建立的目的是在服務人民,為人民謀福利,一切應以人民的同意為基礎。台灣人民不同意接受貴國的統治或合併,貴國就不應該再用任何藉口來威脅恐嚇了。那不僅會傷害貴我兩國人民的情誼,更會影響互助合作的基礎與機會。台灣人民在九十多年前被貴國祖先遺棄給日本做奴隸,受苦受難五十年,接著又被流亡的中華民國政府戒嚴壓迫四十多年,前後災難快要一百年,應該夠、夠、夠了!應該讓台灣人民自由解放了!
第七、最後,我要敬請所有支持民進黨與新國家運動的各位朋友、各位同志,大家要保重!不要為我坐牢擔心。我們要更團結、更堅定信心去努力推廣台灣主權獨立運動!…我們堅信:天理昭昭,真理正義一定戰勝歪理邪惡!只要我們滿懷『愛心』與『信仰』不斷努力…,一定可以戰勝國民黨的專政暴力!台灣人民創造自己國家的時代到了!讓我們團結再團結!努力再努力!一定要建立我們自己的、有尊嚴的台灣共和國!台灣共和國萬歲!台灣共和國萬歲!」
    阿華全心全力、以最誠懇、最堅定的語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講了一個多小時,全場個個都好像非常用心聆聽。當他講完以後,轉身回頭面向旁聽席上的朋友,彎腰一鞠躬。並張開雙臂揮手說:
    「大家保重!再見!」
    這時不但掌聲雷響,而且有許多人情不自禁地哭泣地叫著:
    「阿華!保重!我們支持你!」
    「阿華保重!我們都愛你!」
    「…」
    全場一時熱哄哄,庭長突然站起來敲槌宣布:
   「本案,將在十二月八日宣判。」
    庭長宣布後,立刻率同其他法官轉身離開法庭。
    當一群法警押送阿華經過樓梯口,正要離開法院時,突然,顏錦福帶著寶玉抱小嬰兒,匆匆跑過來,喊著說:
    「等等!等等!」顏錦福揮手帶拉的,強請法警停下來等一等。
    「趕快!趕快讓爸爸抱抱!」
    寶玉也不管警察同不同意,非常快速地衝過來,把小黃華抱來交給阿華。
    警察也沒有再阻擋,就讓阿華抱一抱嬰兒親親,嬰兒不但不緊張也沒有哭,而且還露著笑容看著爸爸。
    「對不起!黃先生、黃太太,就這樣好嗎?我們必須走了!」警察的口氣彷彿在央求。
    「好好好!真多謝!真多謝!」阿華說話同時將兒子細心交給寶玉。
    「真多謝!真多謝!」寶玉對警察道謝,又拉嬰兒的小手揮動著說:
    「和爸爸再見!…阿華!天氣變冷了,衣服要多穿一點!」   

    1990年12月8 阿華又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而且,因為阿華聲明「國民黨政府沒有權力用『叛       亂罪』審判台灣人民。」,從頭到尾就不承認這個     法庭的合法性,庭訊時,拒絕答辯,拒絕上訴。所
                     以兩週後,這個案子就算判決確定了。
    1990年12月9 公開主張「台灣主權獨立」的「台灣教授協會」成   立,黃榮村教授被推為首任會長。
    1990年12月25 為聲援黃華,主張「台獨有權!黃華無罪!」,  民進黨在黨主席黃信介率領下,發動大遊行,數萬 人響應參加,人手拿黃色與白色菊花,在台北市街 道上,又唱歌又呼口號地熱烈遊行。

    判決三週後的一個禮拜三,早上九點左右,阿華還沒看這一天的報紙。突然有三位看守,來打開阿華的押房,很客氣說是有人要來特見。
    阿華從押房出來,一位看守在前面帶路,阿華跟著一步一步走。
    走,走,走一段路,阿華覺得很奇怪?這並不是要到特見房的路啊?
    還沒有搞清楚之前,阿華已經被帶到所長辦公室門前了,而且所長親自出來迎接阿華進門。
    走進門一看,阿華幾乎嚇一跳,哇!這麼多人!都是民進黨立法委員啊!二十一位全到齊了!
    「邱立委、陳立委、…」阿華很感激、很興奮地跟他們一一握手。
    「我們特地來向你恭喜!」擔任民進黨團總召的邱連輝委員很認真地說,口氣不像開玩笑。
    「恭喜?恭喜甚麼?」阿華一時搞不清楚,判決都已經確定了,還會有甚麼變化?
    「恭喜你!美國、日本一群專家學者組團共同推薦你成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
    「甚麼?怎麼可能?」阿華不敢相信。
    「你今天還沒有看報紙嗎?」黨團幹事長陳水扁委員問阿華。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今天的報紙登得好大!不信,你看看!」邱連輝一邊說一邊攤開手上帶來的民眾日報。
    果然不錯,民眾日報全版登出如下新聞:
                被判處『叛亂罪』的黃 華
               被推薦成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 
             1990年民主進步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黃華,
             1990年12月8判處「叛亂罪」十年有期徒刑
             反而受到美、日一群專家學者向瑞典強力推薦成為:  『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     ……
   
   「阿華,如果你成功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國民黨就關不住你了!」一位王立委打趣地說。
     「不錯,李登輝可能會特赦你到瑞典去領獎。」
     「我倒認為不太可能!國民黨這種政權至今還是和蘇聯、中共那種一黨專政的國家一樣,如果讓阿華這個一輩子因為反國民黨專制、被抓四次、坐牢二十多年的人,去領『諾貝爾和平獎』,豈不等於自打嘴巴?」盧修一很冷靜地分析,他曾經是文化大學政治系主任、也因政治迫害去坐牢三年,大概也因此,看法就不會像其他人那麼樂觀。他又說:
    「我看是這樣:第一、每年從全世界各國被推薦去角逐這個獎的候選人,可能不止千人,其中只有一、兩個人會當選,可知,阿華要當選獲獎的機會其實是非常少。第二、如果阿華真能當選,國民黨最可能學蘇聯,等領獎期間過了一兩年,就把阿華放逐外國。」
    「那我寧願繼續在台灣坐牢!」
    「這就是台灣黃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盧修一比著大拇指稱讚阿華,又說:「阿華,其實你單單能夠被推薦成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已經是我們台灣人的一項最大光榮了!我們都因為你感到非常驕傲!」

    盧修一的分析相當正確,阿華並沒有當選獲獎。而且阿華就在那個月被移送到桃園龜山的「台北監獄」。
    阿華這次雖然被判了十年,卻只關了一年七個半月。
    這段期間,監獄外面轟轟烈烈!監獄裡面的阿華,雖然坐牢不自由,算是還在受苦,但比起以前、比起監獄外面,他卻好像在偷懶享受?
    天天有人來特別接見,送來許多好好吃的東西,送請其他監房的受難者,幫忙吃都吃不完;不但可以閱讀各種書報雜誌,而且,海外同鄉和外國朋友送來的許多很好的英文原版書籍雜誌,阿華即使日夜都不睡覺拼命讀,也讀不完!監獄對他幾乎樣樣都特別禮遇,從典獄長,到天天帶他去接見的看守古先生,對他、對抱著小黃華來接見的寶玉,都非常客氣、非常好,能幫忙、能方便的,他們就盡量幫忙方便。簡單說,阿華這回的牢獄生活可真不賴!

    同時期的外面社會,不但台灣的政治社會發生急的變動,世界的政治社會更是巨大轉變!
    1991年發生「伊拉克」發軍侵入「科威特」,引起美國出動最現代化陸海空大軍擊退「伊拉克」,震驚全世界!蘇聯甚至支持美國這次對伊的行動。
    但不久之後,蘇聯內部爆發軍事政變,蘇聯總統戈巴契夫在俄羅斯共和國總統葉爾欽支持下,掃平了軍事政變。
    但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卻因此瓦解,走入歷史。變成「俄羅斯聯邦」與其他十四個獨立新國家;同時,東歐各個社會主義、共產國家也紛紛突然一一倒下,又一一變成獨立民主新國家。
    四十多年的蘇美兩超強、東西兩集團對恃的時代結束了,美國成為世界唯一超強。
    而台灣政治社會,在這世界大變動時期裡,好像一點兒也不甘落後?
    二月開始,有作家林雙不與盧修一、陳永昌教授、黃富(阿華親大哥)為聲援黃華,發起文化學術界「行出新台灣、建立新國家」環島行軍活動。又有趙振二、楊金海、陳三興等一些人組織「新國家聯盟」到全台灣各地去繼續宣傳「建立台灣獨立新國家」理念。
    接著,民進黨發動「反老賊修憲」「人民制憲」「總統直接民選」等等一連串運動,到通過「以公民投票方式建立台灣共和國」的台獨黨綱,掀起一波接一波的高潮。其中,有「台灣教授學生制憲聯盟」百名成員為「反對國民黨一黨修憲」、為催生「台灣新憲法」曾在台大校門口發動絕食抗議,林義雄、高俊明、沈富雄、施明德等等,包括在獄中的黃華,都響應加入絕食行列。
    阿華被抓後,林永生、陳婉真、王朝鑫等等一些新國家運動主要幹部,一直繼續不斷地發展台灣新國家活動,1991516在台中成立「台灣建國運動組織」,有自衛隊、建國戰車。法院快速以「叛亂罪」傳訊陳婉真,婉真不但拒不出庭,而且開始一連串大不相同的抗爭活動:舉辦「黃華坐監滿二十二年叛亂餐會」,鄭自財(刺蔣案主角之一)突然出現;又用一份「台灣共和國人民法庭」的傳票,送到台中高分院去傳訊檢察官;並加強組訓;810,第二張傳票到,婉真不但依然拒不出庭,而且「台建組織」開會決議:「若法院敢來拘提,將集體行使抵抗權」,辦公室自三樓而下,懸掛「血祭二二八台灣魂」「誓死行使抵抗權」的兩大布條,並發布「全國總動員,追索台獨結社權」聲明,備好汽油、鹽酸,加裝鐵門、通電防護網等等許多設備,成立「台灣建國自衛隊」,展開為期二十一天、非常激烈、緊張、不惜集體犧牲生命的抗爭。其間,有台灣教授協會、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制憲聯盟等三十幾個社團,共同宣布成立「結社自由行動聯盟」,發表聲明「聲援陳婉真行使抵抗權」;又有廖宜恩教授率領「結社自由行動聯盟」在「台建組織」旁,靜坐絕食三十小時,加上施明德、盧修一、羅榮光等等許多人趕來關心,才使警方撤離已經集結的大批鎮暴部隊,放棄強制拘提,「台建組織」也同時拆除一切抗爭設備,和平化解了一場難以想像的激烈衝突或壯烈犧牲。
    但翻牆回國、被通緝一年多的李應元九月被抓了;十月以後,林永生、林雀微和許多台獨聯盟盟員如郭培宏、鄒武鑑、許龍俊、江蓋世、王康陸、包括台獨聯盟世界總本部主席張燦篊等等也都相繼被逮捕了;隔年二月陳婉真也被抓了。
    然而,這一陣子的抗爭活動和犧牲奮鬥,至少逼出:
   1991年5月1 李登輝總統宣告終止歷時四十三年之久的「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
    可是單單這樣,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5月9發生調查局幹員進入清華大學校園,去抓走研究生廖偉程,又分別去逮捕「獨立台灣會」成員陳正然、王秀惠、林銀福等人。
    這個事件,立即引起知識份子強烈反彈!學生罷課、教授罷教,各大學學生、教授、知識界組成「反政治迫害運動聯盟」,發起全民「反白色恐怖及政治迫害」大遊行,要求廢除刑法一百條,兩萬人走上街頭,兩千學生、教授夜宿台北火車站。
    進而「一百行動聯盟」成立,在李鎮遠院士、陳師孟教授領導下,發動各方面、各界配合、許許多多人參與的,一連串繼續不斷的「非暴力」、但「意志決心無比強烈」的抗爭活動,最後終於成功在:
     1992年5月15 逼使立法院通過「刑法一百條修正案」,排除了思想叛亂罪及非暴力叛亂罪。
     5月18總統公布生效。這使黃華及和他一樣的政治犯立即變成完全「無罪無前科」之自由人。
    就在這一天,阿華、婉真、永生、武鑑、龍俊、蓋世等等都自由了!
    郭培宏、王康陸、李應元、張燦篊等等許多人,也都相繼自由了。大牌黑名單的彭明敏、黃昭堂、許世楷等等也都可以公公開開安全回國了。
    這個年底(1952)台灣第一次國會(立法委員)全面改選,陳婉真、施明德、張俊宏和許多好朋友都當選立法委員了。
    彭明敏、張燦篊和阿華都沒有參選,卻都必須全國跑透透去幫人助選演講,每天都被要求跑六七場以上。
    就此開始,台灣新國家運動漸漸繼續進展,從一個不自由、不民主的一黨專政國家,一步步進展成實質上是多黨競爭的民主自由新國家。如:
            1992年至2008年,每三年如期全面改選立法委員一次。
            此後,因憲法已修改立委任期四年,故將每四年改選一次。
            1996年 第一次總統直接民選。六組人競選,國民黨李登輝、   
                    連戰當選正副總統。
            2000年 總統改選,三組主力競選,民進黨陳水扁、呂秀蓮當
                    選正副總統。第一次政黨輪替、和平轉移政權。
            2004年 總統又改選,兩組人競選,民進黨陳水扁、呂秀蓮當
                    選連任。
            2008年 總統又改選,兩組人競選,國民黨馬英九、蕭萬長當
                    選正副總統,第二次政黨輪替。
    如今,這個國家的進展,不但總統、國會都已經變成定期由台灣人民直接選出,而且,言論、出版、結社組黨等等也都已經非常自由,「總統民選」「新國會」「新社會」「新環境」等等都出現了,實質上已經是和1992年以前大不相同的新國家了。
    可是,很可惜,至今這個新國家依然沒有「新國號」和「新憲法」!
    竟然繼續冒用已死的「中華民國」這個舊國號。這是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無法承認的國號。因為「中華民國」曾是1912年至1945年代表全中國大陸的國號,1949年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共產黨軍隊打敗所取代,致使原先在中國大陸執政的國民黨政府,不得不帶著六十萬敗軍和百萬難民流亡台灣。台灣當時在國際法上應是「地位未定」,在日本簽暑舊金山和約之前,國民黨政府其實只有代表盟軍佔領管理者的地位,但國民黨兩蔣父子到台灣繼續用「中華民國政府」名義,立即宣布戒嚴。不管台灣人民同意不同意,這個政府就這樣蠻橫軍事戒嚴,高壓統治台灣持續三十八年。起初因為東西兩集團對恃,美國為主的西方集團,在西太平洋要圍堵共產陣營的鎖鏈,必須包括台灣,所以在外交上,許多西方國家、包括聯合國都不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一直繼續承認「中華民國政府」是中國唯一合法政府。但二十年過去了,「中華民國政府」所統治的,實際上只有佔領地的台灣,根本沒有中國本土,這個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卻事實存在中國本土上,而且很明顯的,這個事實在可預見的將來是不會改變的,於是,從承認「中華民國政府」轉變到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唯一合法政府,自然就漸漸增加。1971年聯合國的中國席位也完全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所取代了。這以後迅速增多,到如今,全世界一百九十多個國家,只剩下二十幾個和「中華民國」有邦交,多數是非常小的國家,而且,都必須運用大筆金錢才能維繫住。可以肯定地說,台灣繼續用「中華民國」這個國號,在外交上,是絕對沒有前途的。台灣這個國家,自從1996年「總統直接民選」開始,已經是全台灣人民為主人的民主新國家,已經不再是「流亡的中華民國政府」,根本就不應該繼續使用曾經代表全中國的「中華民國」死國號!
    這個新國家目前所使用的憲法竟然只是將原來就不通的「中華民國憲法」加上「增修條款」,將原來適用於中國大陸和中國大陸人民,變成只適用於台灣和台灣人民,但是「增修條款」中卻有「在國家統一前」這樣莫名其妙的文字,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國家的憲法!使用這種不三不四的憲法,這個國家根本就不可能正常!
    總之,「台灣新國家運動」最重要的「新國號」「新憲法」還沒有出現!
    1992年國會全面改選,接著發展到1996年總統直接民選,阿華就誤以為如此繼續發展下去,「台灣新國家運動」將會自自然然發展成功。
    豈料2000年至2008年民進黨人當上總統,民進黨竟然變成最維護「中華民國」的政黨,使這個國家變得非常非常不正常!
    這是阿華和許多「台灣新國家運動者」萬萬沒有想到的!
    也是「台灣新國家運動者」的最大遺憾!
     阿華和許多深具「台灣心」的人一樣,為了這些,已經非常頭痛了!   如今,又見到阿扁總統出那麼嚴重的紕漏,更是一個頭兩個大!即使用「痛心疾首!」也已不足表達內心的難受了!
    明明在去年底的民調就指出:
        60%以上的台灣人認為「自己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
        50%以上的台灣人,即使中共不高興,還是要「台灣獨立」!
    但是,為什麼還標明著「中國」的中國國民黨在最近三次的選舉,竟然能夠連連大勝?
    民調不正確或是有問題?
    台灣人民的投票習慣和理念還不能結合?
    台灣人民信心不夠?
    或是只因最近景氣太差,低收入者暴增,金錢買票特別有效?
    繼續靠選舉、公民投票、宣傳和其他「非暴力」方式可能改變國號嗎?
    靠公民投票、宣傳和其他「非暴力」方式可能制定「新憲法」嗎?
    是不是應該更努力繼續推動「台灣新國家運動」?
    是不是阿華這十幾年太不努力了?
    其他許多、許多都是問題,不是嗎?
    怎麼辦?怎麼辦?
    許多人都在問、都在想,擺在面前的,確實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巨大逆境!如何克服!如何努力?如何做起?
    是不是這時最最需要的,就是鄭麗君、FREDY等等新生代所提倡的「逆轉境」台灣少年精神?
     阿華好像又回到原點,他又別無選擇地、必須自責!檢討!又從新努力摸索!

                        台灣阿華摸索記(1) 台灣阿華摸索記(2)  台灣阿華摸索記(3)